他。来人有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庞,睫毛很长,眸子是不掺一丝杂志的黑色,带着一眼望不到底的缱绻。眼皮的褶很深,隐者呼之欲出的温柔神态。鼻子生得十分磊落,招人魂牵梦萦的眼睛下,是一张勾着促狭笑意的唇。整个身子挺拔,利落又淡漠,神态中带着一种自然的疏离。
燕瑜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况且自来了镐京,美人脸都看得几乎麻木了。可来人的确与众不同,他像是游离在黑与白之间的模糊灰色,燕瑜没有办法在初见将他归咎为善亦或是恶。这种摸不透的隔阂,被这样漂亮的脸一催化,就成了惊艳。她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抓了抓披在肩头的长发,顺手指了个位子叫他坐下。
莫襄才迈腿,床上的人又把自己埋进了枕头里:“算了,你先走吧。”
燕瑜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中小鹿乱撞,心道莫不是自己……一见钟情了?寻常女儿家的十三四岁,已经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就算没有意中人,好歹也会对着诗书里的情爱嗟叹向往。她不一样,见过了父一辈间男女的恩怨情仇,所谓的爱和情都是被皇宫这个染缸浸的馊烂玩意。自以为早就心如死灰了,殊不知哪个少女不怀春,闷的越久,酿得也愈发不可收拾。
白露端了醒酒汤来喂她,只见燕瑜的脸上红红的,忍不住伸手去摸额头,吓了一跳:“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没……没有。你去备水来,我不睡了。”燕瑜别过脸,自顾自的拨弄着头发。白露暗自咂舌,这位主儿不吃不喝能睡上几天,这会子醉了伤了,竟不愿意睡了,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梳洗罢了,又饮过醒酒汤,身子终于轻松了一些。只是脚伤得没了知觉,什么都得在床上做。燕瑜平日最喜欢躺着,这会该躺了,又不乐意了。死活叫人把自己扶去了南窗的罗汉床上,又拣了本闲书看了起来。光从只开的窗外投了进来,炕几上摆了一只霁蓝釉白的红梅美人肩,里面斜插了一支早时折来的海棠花,花瓣上结着洒过水的盈盈水珠,在案面上撒下一片影。
燕瑜没看了几个字,被不温不火的阳光晒得软绵绵地——又困了。她不是爱折腾的人,不过困劲上来,抵也抵不住。但又不好意思再叫白露她们折腾一遍,索性把花瓶移开,书也移开,就着细牙桌睡着了。
睡了大半个时辰,燕瑜在拔步床上被叫醒了。白露朝她欠了欠身,道:“世子、世子妃、还有十一爷要见您。”
因为她伤了脚,几人也就直接进了屋。好在燕瑜年岁尚小,几人都是长辈,来了也就来了。
田知悠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与田知远眉眼有几分相似,细看下来模样气度又与他大相径庭。他眸子更为狭长细致,眼上的褶线较浅,因为也比田知远显得成熟。瞳仁黑的深而暗,五官深邃阴柔,凑在一起没有半分女气,反到有一股叫人心生惧意的阴骘,不过通身的贵气与骄傲倒是与田知远如出一辙,且尤胜于他。
温姝还是那身衣裳,只是脸上的绵绵情谊和之前那副青脸是天差地别。她本是挽着田知悠的胳膊,见到燕瑜叠手坐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手上褪下一对金丝种的翡翠手镯,递了过去:“你是个有福气的丫头,我瞧着喜欢,这个就当是表嫂给你的见面礼。”
燕瑜才多大的身板,温姝的镯子当然带不了。略一看过去,算不上十分珍贵,略一思索,还是点头收下了。她性格腼腆,也不去嘴甜说什么,朝几人欠了欠身子道谢,有垂下头不说话。温姝倒十分喜欢文静的姑娘,越看越喜欢,索性和她坐到了一边:“是个标致孩子,今年多大了?在这里住的可好?”
她问到一半,忽然想起这姑娘和小十一是表亲——得了,白问!
边上上两兄弟当然晓得这女人的心思,不约而同的抽了抽嘴角,十分默契的咳了咳。温姝横了他俩一眼,还是把喉咙里那句看什么看咽了下去,细语道:“夫君,十一弟,你们挂念谷儿的伤是好。但也得留些时候给她静养。”
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替着燕瑜在逐客了。天下间,也只有温姝这个世子妃敢这么拿捏着俩男人了。两人各自说了点宽慰的话,就没再多留。
燕瑜精疲力竭的送走了几人,顿觉自己像只猴儿似的,被谁听说了以后都想来探看一番。她觉得自己活了许多年,竟都比不上这一天精彩。当初以为隐姓埋名就能安稳度日,现在才明白,住在风云的十一爷府上,能安稳才怪!
反过来想想,既然狐谷的名字传遍的镐京亦或更远,那对她自己也好。只要攀上了名门望族,安危就和他们系在一起。人们总喜欢去揪那些高高在上人的错处,若是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总会有别的有心之人去替她口诛笔伐。人沦落到一定地步,也就没那么多善心去替别人着想了。苟且的活着,活在他人的慷慨和怜悯之下,利用舆论去挟制别家——唯利是图、随世浮沉。她已经成了这样的人了。
这里的铜镜被磨得锃亮,把燕瑜的倦容也照得格外清楚。因为遇病遭灾,本就消瘦的脸更小了,下巴尖尖的,搁在稚气的脸上一点也不合衬。蒹葭打起帘子走进来,将香片茶送到了桌前,道:“娘子,十一爷说还有话要说。”
燕瑜实在是累得头痛欲裂,让蒹葭替她随意绑了个辫子,挥挥手让她去请田知远进来。自己腿脚不灵便,也就懒得再挪窝,懒懒地坐在妆案前,看着田知远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田知远踱着步子进来,和之前那副乖巧孝顺的样子又是两副面孔。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她的厢房,见燕瑜坐在里间,也不介怀,自己拿了个凳子,就近挨着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