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黛玉听了这无赖的话,真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用指头点他道:“舅舅舅妈再为这个管你,那成什么了?只是说你不尊重。”
贾环扮了个鬼脸,不只没把黛玉吓着,反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自己没趣儿,自己理了理衣裳头发,两人一起沿着路走了。
他问黛玉道:“姐姐才刚站在那里,是做什么呢?”黛玉看他一眼,脸上笑微微的,又看前面,笑道:“作诗呀。今年的春光格外好,比往年都长。我想着,这春天最好的时光,无过于初春,小艳疏香,娇软无限。最适合作诗的时节却是残春,多少惆怅呢。因此也想诌一首,在那花前立了半日,终于得了几句,却也不大好。”
说到作诗,贾环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头疼,却也没有多少兴趣。作诗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技能,写来应付科举和表情达意而已。但他虽不擅作诗,却擅赏鉴,这一点与黛玉是正好相反——黛玉擅作,对品鉴诗文反而没有太多的兴趣。贾环见过黛玉的习作,与史有定论的大家自然没得比,胜在灵气十足,饶有情致。
一听黛玉说又有了新作,他立即笑道:“姐姐说是不大好,想来也是有些可圈点之处的。横竖姐姐随手拈来的句子,也比我绞尽脑汁得来的强些。我从金陵回来,也带了些土仪,预备着孝敬老太太、太太,还有诸位长辈的,也有预备了给姐妹们顽的东西。既遇着了姐姐,倒不用我特意上门去送了。姐姐就和我一道儿过去,也挑挑,也好把那诗写下来,我也看看姐姐的诗。”
黛玉道:“长辈们没挑,我们就先挑了,这可是不好。叫人说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少不得带累你。”贾环道:“给长辈们的东西我都是单放起来的,哪里敢混在一堆呢。本来就都是给姐妹们的东西,品质也没差,姐姐先挑也是一样。”
黛玉这才应了。两人一并向贾环的屋子去。
两人才一进了院门,就听见了丫头们的笑闹声,院子里却不见一个人,声音都是屋子里传出来的。贾环两步上前打起帘子,见随船运来的土仪等物果然已经到了,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桌子上放着些物什,丫头们笑闹着围成一圈儿,手里还拿着看,这个说那个的好,那个说这个的精,叽叽喳喳的,简直让人头大。
贾环沉了脸。丫头们见他进来了,面面相觑之余,忙抢上前来行礼,又与黛玉行礼。贾环看着糟心得不行,挥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看见有客上门,还不去沏茶?”
霁月急忙去了,剩下的丫头七手八脚收拾好了东西,都低眉顺眼的,不敢多说一句话。贾环抬手让道:“姐姐坐。”黛玉便坐了。
一时霁月沏了茶来,笑道:“姑娘尝尝——这个茶味儿轻。”黛玉也笑道:“偏劳你了。”姐弟二人就对坐着吃了茶。
贾环亲自磨了墨,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黛玉选了一只小毫,饱蘸浓墨,提笔将那首新诗写了。贾环向拿纸上瞧了,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
姐弟两个又说了会儿闲话,黛玉在那堆土仪中选了可心的几样儿的东西,便要回去。临出门时,撂下一句话:“闲了看看你三姐姐去。”
贾环应了。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这里可不是物质极大发展、社会日新月异、崇尚个体自由的后世,而是一个发展到极致的、以宗族制为支撑的封建王朝。封建王朝什么样?礼仪道德的表皮下,藏着一张血盆大口,这张血盆大口无差别的对准这个社会,无差别的对准每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只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那张血盆大口,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因此他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一切。
他不太想说,因为没有把握贾政一定会听从他的意见,他又不得不说,因为他终究是想为自己、也为所有人的未来做些努力。
不知为什么,他不说话,贾政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他自己开口。这样的姿态无疑给了贾环鼓励,让他能够慢慢的镇定了下来。
屋子里点了清幽淡远的苏合香,一缕缕的烟雾从金兽香炉的嘴里吐出来,袅袅的,姿态格外动人。贾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慢慢的、低低的道:“第一桩事,是咱们金陵老家那里的子弟读书事。儿子闲时也去过那里的学塾,授课的先生虽说老迈了些,学问却是好的,教授得法,只是做学生的不成样子,只知玩闹,不知习学。儿子只冷眼看去,竟大都是些不成器的,内中只有一个名唤贾珲的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