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禀事,说县主的伞还了回去,带了两匣子德旺斋的点心做的回礼。
这事就算过去了,苏皎皎没经心,更没在意。
转眼中秋就到了。
锦衣王府人口简单,没什么大办的,有交际往来,也是沈嬷嬷和卫伯操心。沈嬷嬷倒是和苏岸说了,说县主年纪大了,该学着当家理事了,苏岸无可无不可,只漫应了一句。
苏皎皎鼓捣酱菜不肯学,王爷又不发话硬逼,于是这事情就这么荒废了。
中秋节那天,苏岸倒是在前厅待了一天的客,来拜访的多是故旧下属军中将领。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许青华夫妇带着孩子来了。
苏皎皎很开心,兴致勃勃拉着云瑶看自己做好的酱菜。
各色酱菜色彩斑斓做出各种造型摆在各种形状的小碟子里,着实别出心裁美焕美仑,连雕石琢玉的云瑶也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她拿了一双筷子来尝,然后眼睛一亮惊呼道:“嗯!好吃!想不到皎皎你有这般手艺!”
苏皎皎一脸得色偏偏故作谦虚:“云姐姐过奖啦!”
云瑶被她那一脸欢盛的光华照得有点睁不开眼,然后心动神疑。
彼时下午的阳光仍然明灿,明眸皓齿的苏皎皎穿着淡绿银菊的衣衫。云瑶忍不住想,子苏或许是想这样过一辈子的吧,十年了没有成家的打算,他守着一个这样的女孩儿,足够灵心巧手长相赏心悦目,适合偏安田园,舒舒适适过小日子。
这女孩子出身市井,但没有其俗艳反增其野趣,如今置身高门,但没有其伪善反增其贵气。也是啊,在这世上能让沈子苏倾心厮守宠爱的,其灵与性,怎会一般。
云瑶愣神的功夫,苏皎皎已经挑出了酱菜给许芊芊和许崇山两个孩子尝味道。
两个孩子与其说是尝味儿,不如说是看着花花绿绿的好奇。不想一尝之下,反而都点了点头,许崇山声音都高了起来:“姑姑这酱菜好吃,又脆又嫩,酸酸甜甜还辣得爽口,配着粥饼吃最好不过,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酱菜都要棒!”
苏皎皎受了夸奖,当即道:“崇山喜欢吃,姑姑给你带一坛子回家去!”
许芊芊连忙道:“姑姑还有我!”
苏皎皎摸着她的头发:“好好,给芊芊也带一坛子!”
云瑶看见自家孩子已经连吃带带了,也不甘示弱地凑趣:“皎皎做的好吃,我也得要一坛子!”
苏皎皎拍手便笑:“我把每一种都给你们带一坛子!”
晚餐时已是明月初升,外客都散了,只剩下苏岸苏皎皎和许青华一家子。
众人围坐,菜式是丰盛的,偏苏岸只爱吃苏皎皎亲自下厨炒的几样清淡小菜。如今他又不喝酒,只端了果汁来凑趣,饭席上总是有几分寥寥。
幸亏这几个人都是健谈的,许青华便打趣苏岸:“若说从前,再没有比子苏你更能喝酒的了,如今只酿不喝,就不知道你这个老酒鬼怎么忍得住!”
苏岸便笑:“我原来在刑部大理寺,各种贪墨藏私的技巧没人比我懂得多,我不也是不贪墨!”
众人便笑。
苏岸道:“再说这事古来如此,所谓卖草席的睡凉炕,卖咸盐的喝淡汤,我一个卖酒的,酿的酒都被自己喝了,怎么着也不成个事儿吧!”
众人于是哄笑。
苏岸接着道:“你们也不要笑我,别当我不知道,师兄你爱烧陶,可家里摆的没一件自己烧的陶,师妹爱玉雕,可身上手上没一样自家雕成的宝,做人要低调,我如此会酿酒,就是自己不喝那些酒鬼才心里平衡些,否则我日日畅饮逍遥,那得多遭人恨啊?”
说完笑睨了苏皎皎一眼,伸手揉揉她的头赞叹道:“所以还是我家皎皎最乖,酱菜做得再极致美味,也不妨碍自己天天吃!”
众人嗤嗤地笑,开始说苏皎皎的酱菜馆子。
饭宴撤了以后,上了果蔬月饼。他们围坐在一株大槐树下,那树有两人围抱那般粗,虬枝显其钢骨,浓荫显其葱郁。因槐树的枝叶比较密而小,夜风吹送,在枝摇叶摆中一轮明月如洗,皎皎的辉光将庭院照得雪亮。
桌上果品虽盛,但众人吃得斯文。许青华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子苏,皎皎的名字你起得好!世上再没有比月光更动人的情怀了!”
苏岸靠在椅背上也不看苏皎皎:“师兄你过誉了,世上再没有月光,是她这般上蹿下跳的了!”
苏皎皎撅嘴作势打他,苏岸躲闪,用胳膊挡住苏皎皎轻斥道:“刚说你闹,你还闹!”
云瑶笑盈盈地看他们俩笑闹,目光中意味深浓,又渐渐淡了。
许青华道:“子苏,陆水横快回来了吧?”
苏皎皎突然动了一下心思,陆大哥?那沐柏也该是快回来了,他们先行一步,沐柏也没让他们捎些东西。
苏岸道:“算着时间,东南案也差不多该办完了。”
许青华弯了弯唇:“除了你,也没人能办的。”
苏岸便反问着道:“没人能,是没人敢吧!”
夜渐深了,孩子们要就寝安歇,许青华夫妇不便久留告辞了。剩下苏岸和苏皎皎两个人,因舍不得月亮,复又回来坐在桌前赏月。
其实苏皎皎颇有些累了。
这几日忙着张罗酱菜,今日中秋她还操心席面,一日都不得闲。夜里风凉露重,沈嬷嬷拿了披风出来,絮叨着天色不早了。
只苏岸懒懒地长靠在椅子上不想走。
苏皎皎便想陪着。苏岸回头见沈嬷嬷退下了,便伸手摘了片薄薄的竹叶子,笑着对苏皎皎道:“哥哥给你吹首曲子吧。”
苏皎皎应诺,人便趴在椅子扶手上挨过来,一脸皎洁,目色盈盈。
苏岸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头,歪在椅背上望天吹了起来。
沈嬷嬷前脚走,后脚曲子声便响了。那音声初有种高亢的嘹亮,但转而回旋婉转下来。沈嬷嬷停住脚用心听,颇有点断断续续的。
像是有种不堪言说的心事,进进退退吞吞吐吐,可时而清透得悠长,又忽而短促得要息止。
沈嬷嬷便想叹气。
这终究不是从前的王爷了。她不曾懂,也看不清。
淡淡风,月色融融。
苏皎皎保持着那个姿势睡了。少女的睡颜,温柔恬淡。
嘴中的曲子便寥落地不知所终,苏岸吐出口中的竹叶,已然损破了。
可是似有音声在夜色的空中盘旋,纤细的,远远的,在耳边响起,已不知究竟过了多少变动的时光。
“身在暗夜,幸有明月当空,其华皎皎。”
苏岸目光温柔地落在苏皎皎的脸上,他的心已然轻了,软了,他用温热的手拢住苏皎皎的脸,对她弯唇笑了一下,那笑容也转瞬消逝在中秋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