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他鬓角的霜华与眼角渐深的皱纹,苏茶从猫眼里望去的第一瞬,竟然差点没将他认出来,开了门才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沈衡轻轻笑了笑:“我要知道你在哪里,再简单不过。”
苏茶皱起眉:“是简单,有钱门道多。”
沈衡说:“几个月不见,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还是不见收敛。”
苏茶横他一眼,在看到男人清瘦苍白的脸时,到口的反驳又活生生咽了回去,僵硬着声音道:“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站在门口向什么话。”
说完侧过身让开了。
沈衡进门。
出于礼貌,苏茶泡了杯茶出来,沈衡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连忙阻止她说自己不渴。
“还真把怀孕当残废呢?”苏茶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好笑,“冲杯茶能碍到宝宝什么事儿。”
沈衡还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却又问道:“孩子快出生了吧。”
“还有几天。”苏茶回道:“我准备早两天去医院待产,免得临时麻烦,小地方就是交通不便。”
“那要不你跟我回——”
沈衡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因为知道她不会再回c市,他一时心中涩然,捂住唇重重咳嗽了好几声,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也是在这时候,苏茶这才看到,他竟然还带了手套,是那种薄薄的黑手套,贴合在皮肤上,她看着都嫌热。
两人彼此沉默了都挺久,沈衡略踌躇了片刻,将一个小小的礼物盒拿出来,表情神圣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礼物,小茶。”
“又来这套?”苏茶鼓了眼,语气不善,“沈老板,我现在可不需要什么金项链银项链来扮贵妇,戴出去别人也会说我的是假货——”
沈衡听她这么揶揄,握着礼盒的手一僵,脸上难得显出了尴尬之色,却只维持了一瞬,眨眼,他依旧大方微笑道:“我不会再拿那些俗气的东西来你面前自取其辱,小茶。”
苏茶微微诧异。
沈衡此刻看向她的目光是一贯的温柔,却又好似跟从前有了几分不同,具体来说就是,那层朦胧感彻底消失了,现在他看着她,就真的是看着她,只看着她——又是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戴着手套的手轻握住她的,将礼盒放在了她的掌心:“这个,就当是宝宝的见面礼,我恳请你收下,别让我这样难堪。”
苏茶皱起眉:“可是你——”
“我有送礼物给宝宝的权利,不是吗?”沈衡握着她的力道不大,却很紧,近距离的时候,他眼窝处淡淡的青黑愈发明显,黑亮的瞳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恳求道:“小茶,我也是你肚里孩子的亲人,是你的亲人,我有权送一个礼物迎接它的出生,不是吗?”
苏茶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大概是因为他的那句‘我也是你肚里孩子的亲人’,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收下了礼盒。
沈衡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眼神定格在她身上好久好久,才道:“天色不早了,司机还在外面等我,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
苏茶立即说:“我、我送你吧!”
说完,她魂不守舍地跟着起身,一直送他到门口。
门口,苏茶欲言又止,看模样似乎是有话说。
沈衡停下了脚步,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他心中涩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简洁道:“你别担心,阿衍手术抢救很成功,他这次活下来了。”
他说“这次”。
这次活下来了。
却不知‘下一次’玩命是什么时候。
明天?后天?还是下个月?
苏茶原本还是紧张惊怕,现在无意识就已经泪流满面。
她双手死死抠着门框,指甲都快渗出血来,双腿站立不住。
沈衡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却并没有达到安慰的效果。
苏茶心里一阵绝望,哭着问沈衡:“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哪怕是得了肿瘤,生了癌症,我也愿意陪在他身边,他也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样——”
苏茶双手死死捶打门框,渐渐地开始语不成句。
“小茶!”沈衡上前两步,拉下她沁血的双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也湿润了眼眶,“小茶你别激动,想想孩子,你还有孩子,你听我说,你冷静点听我说,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越来越弱的话语却更像是自欺欺人。
“好不了的了!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所有人都好不了的了!”
苏茶推开她大声吼道,最终只余下的抽噎。
沈衡被她大力推得身形一晃,看着她的眼神怜爱又压抑。
这四个月来,苏茶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可能很多年后,傅衍会好起来,三年,五年,哪怕十年……那时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的宝贝:看,这个人就是你的爸爸,你爸爸战胜了折磨他的魔鬼,你应该以你爸爸为荣。
可现实是,他没有成为战胜恶魔的勇士,而成了恶魔的化身。
有那么一瞬间,苏茶油然而生一种只有死了才能解脱的念头。
却在这时候,肚子一阵激烈的疼痛传来,仿佛被人用针扎一般的剧痛。
苏茶受不住,双手捂住肚子大哭起来:“痛,好痛,宝宝,肚子好痛……”
沈衡大惊失色:“小茶!小茶你怎么样?”
苏茶死死拉住他的手,额上因为疼痛而冷汗遍布:“叫、叫救护车,我好像,好像要生了……”
沈衡连忙扶住她,扶着她坐到地上。
他急忙掏出手机,号码刚拨出,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陡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沈衡原地踉跄了两下,使劲摇摇沉重的脑袋,最终一手撑着门框才稍稍站定,手机里传来对方“喂喂”的应答声,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想要张嘴,拼命想要求救,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时间仿佛凝滞了。
滴答,滴答,滴答。
有血从鼻子里滴出。
被他带着黑手套的手一把胡乱抹去。
滴答,滴答。
血流在继续。
终于,“哐当”一声,手机从他掌心滑落,摔破在苏茶的脚边。
男人随着手机一起倒下。
苏茶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沈衡,冷不防腹部又是一阵锐痛袭来,令她连挪动都显得奢侈,几乎要了她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