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二日,楚昭按照苏溪给排好的日程表,来到翊坤宫淑妃的住处。
淑妃就是陈参的妹妹陆三娘。生的皇子已经四岁了,楚昭却没见过几面。
——四年前楚昭刚坐上皇位,境况实在很艰难。翻过年从正月开始,宁城,晋阳便报灾荒,一直到六月,青州、陇西、肃州许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陇西尚有兵祸未歇,若不是楚昭身边聚集了一大批忠臣良将,韩起又表示他在西北带领军队以战养战,不需要朝廷提供任何粮草,只怕这个坎儿就要过不去了。当时朝野上下对韩将军赞不绝口,谁知道这道奏折却在两年后成为黑骑军唯一败绩的由头。而韩起的名字也几乎成了大楚朝廷的一个禁忌。人走茶凉这种事,在官场上也并不罕见。
即便如此,到元嘉元年五月间,楚昭也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尚书崔景深也跟着上折子自陈引罪,求皇上革职以顺天意。闹腾不休的世家这才有所收敛,但还是坚持要让淑妃带着皇子去南郊斋宿。
为了安抚大臣,楚昭不得不让步,谁知淑妃刚走,天下便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民间便渐渐有些不好的传闻,天师道趁机起来说淑妃是灾星,否则怎么会她一走天就下雨呢。甚至有传言说小皇子不是今上亲生的。之后小皇子和母妃就一直留在南郊上方山行宫里。
就连崔景深,王若谷等大臣都决口不提让淑妃回宫之事,楚昭在接到小胖吭哧吭哧从西北带来的一封长信之后,也不敢多言。这事便这么耽搁了,小皇子一直到四岁都长在宫外。
虽然这位小皇子的身份是个秘密,但是对于当年跟在楚昭身边的明堂核心人员来说,基本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忠心于楚昭的大臣正是因此才不同意将小皇子养在宫中——便是亲生也常有父子相残之事,养子养子迟早养出祸事。说来说去,群臣内心深处,到底还存了逼楚昭大婚的意思。
这一次淑妃能回来,还是沾了太皇太后李氏的光。李氏虽然瘫痪在床,到底还活着,今日是这位太皇太后的七十整寿。再者说,天子大方仁厚,把喻王府里的弟弟以及侄儿都接来了宫里,淑妃和小皇子自然也该回宫一家团聚。借着这么个由头,楚昭才得以把明面上的妻儿接回宫中。那楚客自视甚高,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听上去楚昭这皇帝连妻儿都罩不住,实在有点凄惨,未免叫人疑惑楚昭这皇帝的权威何在。殊不知天家无私事,本来前朝后宫就是连在一起的。若是后宫跟筛子一样,这皇帝对朝政的掌控能力也叫人怀疑。楚昭能够硬扛着四年不选妃,没有让臣子插手半点后宫之事,淑妃和小侄儿虽然养在宫外,却平平安安的,已经算是很了不起。
起码大楚历代帝王还没有人能达到这一点。
如今既然人接回来了,虽然没什么感情,楚昭觉得自己还是该去看一看弟妹和侄儿獾郎的。
獾郎这小名还是楚昭给起的。
陆三娘来到宫里,八个月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一个男婴。小孩不满周岁,母子就被送了出去。临走时楚昭去看了一眼,小娃娃的头发黑黄夹杂,又胖乎乎的,像御花园里养的小獾,随口就起了个小名叫獾郎。
想起那个抓住自己手指不肯放的小团子,楚昭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若是不出意外,这孩子就是他的独子了。虽然已经记不得韩起,但楚昭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虽然目前看上的人尚在暗恋阶段,而且对方态度和性向都不明朗,不过楚昭依旧信心满满,认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将君臣情谊进一步深化。心中有一抹白月光,楚昭当然不会在这当口搞出选妃这种事了。
此刻,听见小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驾到,淑妃赶忙迎出殿外,跪下叩头接驾。
“起来吧。这些年你们母子住在宫外,一来你也自在,二来也是避嫌。不过寡人心里着实地惦记着你和獾郎呢,所以觑这个空来瞧瞧你。”楚昭说完,左右扫了一圈,没看到獾郎,就问淑妃哪里去了。
淑妃脸上掠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随后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拿着手上针线一边做,一边给楚昭解释,说是小孩子突然换地方,夜里哭着睡不着,又受了点风寒,现在吃了药刚睡下。陛下就别去看了,保重龙体要紧。
她手上的针线却并不是做给小孩子的,而是一件男装。
楚昭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陆三娘是个极刚强的奇女子,她当年被楚昱强迫,对楚家恨之入骨,连带着对腹中胎儿也半点爱怜都没有。楚昭甚至知道四年前她是故意摔跤想流掉胎儿,却嫁祸给安乐郡王楚昱。孩子生下来后,胖乎乎一小团,可爱到极点,连楚昭都忍不住抱起来逗一逗,陆三娘对儿子却一直很是冷淡,甚至连抱都不抱。
——这女人是真狠。若是真的得了宠,说不得又是一个武则天。
当然,楚昭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为了逃避大臣的逼婚,他就想用陆三娘和獾郎做靶子,庇护自己真正心爱之人。对着三娘子很是一番威逼利用。作为交换,楚昭甚至答应将明月楼的势力借给陆三娘,帮助她复仇。
这也是淑妃四年都没有回宫的另外一个缘故了。
“三娘,寡人知道你有心结,但那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
陆三娘闻言,心中一阵巨浪翻滚,却低头柔顺地应道:“陛下说的是,只是獾郎有奶娘照管着,我却也搭不上手。”
楚昭看她这样子,毕竟是得力部下,也不好多插手人家母子之间的事,只好说:“以后就把獾郎养在我身边吧。按照我大楚的惯例,皇子到五岁也得回宫上学。总没有堂堂皇子反在臣子家学中附学的道理。”
听闻此言,陆三娘突然磕了一个头,请求道:“陛下肯教养獾郎,是他的福分,只是恳切陛下放臣妾出宫。”
“哎——不成的,你到底是寡人的嫔妃,总住在外面成何体统。再说獾郎也需要一个母亲,奶娘再好,也取代不了他的母亲啊。”楚昭苦笑道。他觉得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是失败。作为一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不说,对喜欢的人只敢暗恋不说,现在连唯一一个妃嫔都留不住。
“皇上,臣妾十二岁亲眼目睹母亲被人所杀,自己也为人所掳,之后沦落在世上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尝尽寻常人想象不到的痛苦,还不得不为仇人诞育子嗣,此生竟无一日欢愉。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亲手杀掉当年害我一家的仇人。臣妾先前在喻王府做歌伎,后来又跟着去了军营,什么没见过、没经过?本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再说,皇上当年也曾亲口说过,只要臣妾肯生下孩子,就支持臣妾复仇,将明月楼的势力借与臣妾。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反悔?!”
陆三娘是真着急了,这一通话说到最后,竟是隐隐有质问之意。
郑朝文在旁边吓了一跳,真觉得这淑妃娘娘实在矫情作死,恃宠而骄。
楚昭再好的脾气,对女人再体谅尊重,到底是皇帝,再没有被一个下属这样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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