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五六年前了吧。”她抄着手说。
周洵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次是在哪里确诊的,之后是怎么吃药的?”
对方说:“最开始是在疾控里看的,说是肺结核,就开始吃药,但是我家那口子,觉得那个药吃了不舒服,就没吃了,我们就去看了中医,之后好了一阵子,但两三年前,又发了,我们就又去疾控看了,疾控又开了药,吃了一阵,我家那口子吃了很不舒服就不肯吃,只好又去看了中医,一直在吃中药,但吃中药也吃不好,最近开始咳血了,没有办法,我们才又去疾控看,疾控那边说他们不治了,说转到这个医院里来治了,我们才过来了。”
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说了一大通,但是大意是上面那一段话。周洵听后,很是震惊和心疼,震惊于断断续续治了五六年居然一直没有治好,又心疼他们这么折腾,很可能原来是很容易治好的一般性肺结核,到现在用药这么多年,很可能就转成耐药结核了。
一般敏感株的肺结核,几千块钱就可以治好,加上免费的检查和药物以及医保报销和政策补贴的钱,不少地方都可以做到零花费。但是耐药结核就很糟糕了,最少要花几万,最多几十万也不一定能治好。除此之外,耐药结核能够报销的很少,基本上全靠自己给钱。
而这些地方的人,又这么穷,哪里有钱治疗。很多发展成耐药结核的病人,其实不过是痛苦地等死而已。
他以前听柯眉说她工作中遇到的病人,因为发展成耐药结核被家人抛弃,且结核病人身体差不能劳动,住在山里的茅草房里,养几只鸡,靠国家救济勉强活着,他们疾控的工作人员去关怀病人时才送一些生活用品去,最后好不容易让他参加了一个耐药结核的治疗项目,但是没几个月那人就死了。人生之凄惨,即使周洵在医院听惯生死,也觉得悲哀。
周洵不由问:“最开始确诊了,去疾控治疗,那边的医生应该说了要按照疗程吃药治疗的吧,你们怎么没有听吗?”
她理直气壮到甚至有些傲慢,“疾控那些医生的确是那么说的,说要吃8个月的药。但是那个药实在不行,我家那口子吃了很不舒服,吃了两个月就不行了,还怎么吃八个月,我们就去看中医去了,看中医还好些,之后就差不多好了。”
从她这姿态话语,周洵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不信任医生了。只是因为之前吃了药有副作用而已。她丈夫最开始感染一般结核,吃两个月四联抗生素,基本上就能痰涂片转阴了,症状差不多也会好了,只是有些结核菌还没有杀死而已,过一阵转吃二联药,吃到半年到八个月,就能完全治好了。他这时候转去吃中药,症状已经因为之前的化疗消除,而且没有抗生素的副作用,病人自觉病是被之后的药治好的,但其实没被杀死的少量结核菌依然在身体里,慢慢生长,过两年自然就复发了,复发也很容易就发展成耐药。
这些病人乱来简直不可理喻,周洵很想发火,但压下了脾气,勉强好言好语说:“那到底是治病重要还是药物吃了有副作用不舒服重要?”
她回嘴说:“他吃了中药好了的,吃中药要比吃疾控那个药好多了,他只是两年多前才又发了而已。”
周洵只觉得很无力,当然不能说中药不能治结核,而且的确有治好的方子,但是,结核分枝杆菌作为一种细菌,如今的抗生素治疗法,已经有数十年近百年的历史了,过程中治好了多少人,是最推崇的办法,为什么这些病人就那么能自作主张呢。
周洵简直不想和她说话了,转身要走,她又说:“我们家里苦啊,自从他得了病,就没有办法挣钱了,全靠我打工挣些钱,既要给他治病,又要养两个孩子,你看我家老大,已经上初中了,家里还有一个小的,还在读小学。本来以为他都治好了,现在又这样反复,我们家日子不好过啊。”
周洵只好又把身转了过来,说道:“他是结核病人,要自己单独住一间房,你们不要和他住一起,他吐的痰最好吐在装了石灰的盆子里,平常要经常换石灰,用盖子盖上,不然他很容易传染给你们。你们现在身体好,被传染了可能不会发病,但是等你们身体不好的时候,就也容易得他那种病了。”
她和她的儿子都看着周洵,周洵不管他们会不会记住或者会不会去这么做,又沉着脸说:“他结核病那么严重,吃药肯定是有一些副作用的,不舒服的话,就来看医生和医生说清楚,要是医生认为这点副作用没有问题,那就坚持下去,一直吃药到医生说可以不吃了。不要中途随随便便就断了药去换治疗方案,这样对病人来说非常不好。也许他五六年前就该治好不会复发的,就是那么换了治疗方案,才又复发了。”
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周洵继续说:“他的样本,我现在就去做,之后会帮忙再做培养和耐药,到时候这些结果会给前面开药的医生。他会好好给病人治疗的。就这样吧。”
周洵不再和他们说话,转身进了实验室,谭老师过来赶人,“你们快点离开吧,实验室门口不能站人的。”
随后,又把门关上了。
谭老师和周洵说:“他们这些病人,都是乱来的。有时候觉得哪个邻居的话都比医生的话对一样。这世上,除了病人外,恐怕没有谁比医生更想把病人治好了吧,但他们往往觉得医生只是想收钱不治病。”
周洵没有回答,谭老师继续说:“不过也不敢和他们说太多,有些病人,把医生随便一句话挑出来找茬。以后再有人来送样,周老师,你都不要理他们了。他们送的样本不合格,也别管,反正我们就是查送来的样而已,要是不合格,难道怪我们吗?”
周洵心想难道不是你刚才让我帮忙说几句我才去多说了两句?不然他也不想去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来做。
虽然这么想,但他到底不想多说,进旁边实验室做实验去了。
而且谭老师说的话,正是在医院里生存的至理名言,周洵也不能不听。
以前他还在读博士的时候,他们医院里的一个医生,是他导师认识的人,和他们实验室有一个项目上的合作。病人是尘肺合并肺结核,需要鉴定尘肺做职业病补偿,那个医生因为对病人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安慰的话,被病人认为是他医术不行,抓住了把柄,非要他给开尘肺一级,医生怎么可能给乱开,于是病人开始大闹医院,又要去告他,还说医生不是医术不精心虚为什么会说那样的安慰的话,为什么病人一闹医院就愿意赔钱,还不是医院做贼心虚,诸如此类。而他们医院作为泰山北斗级的存在,自然不是闹一闹就能得到赔偿的,医院没事,最后把医生闹得只好辞职了事。
周洵觉得自己一遇到可怜的病人就话多,的确是不该,而且这些病人又不是熟人,还是少说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