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气十足,根本听不出上面几个人讲话的动机,再加上学校设在厂外,老师们除了教学,也难得关心厂里的事情,所以她模仿上面几个人的发言调子,也就不奇怪了:“中央领导人多次强调说,民族振兴的希望在教育,我认为我们厂未来的希望也在教育。大家刚才说到职工的素质低,其实这也是个教育问题嘛。我们子校的学生,都是纸厂的子弟,以后绝大部分也难免在纸厂上班工作,教育能救国也能救厂,只要重视了子小学生的教育,我们以后就不缺素质高的工人了。既然教育这么重要,所以我也建议,子弟学校以后也有厂长直接管,而且任厂长又是当老师的出身,熟悉学校的情况,管起来也是轻辄熟路,何乐而不为呢?”
刘老师说的慷慨激昂,可在场的人心里都在窃笑,如果子校都要由厂长直接管,再结实的厂长,也不得活活地累死啊!不过有些人想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就是另一种味道了。刘琦率先附合:“刘老师说得好,教育能救国就能救厂,这么重要的事,厂长不管谁能管呀?!”仵瑞芬也不甘落后:“对!不光是子校,还有技工学校,托儿所、幼儿园、教育科都应该厂长直接管,他要是不管,就是不重视教育,就是不听党的话!”
候乘道多年当厂办主任,深知厂长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平时的工作有多忙,再加上他还是一个没有完全泯灭良心的人,所以忍不住反驳道:“刘老师的话理论上没有错,可我们是工厂,工厂是实业单位,作为厂长,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直接管学校和托儿所、幼儿园,你们就不要再给厂长添乱了!”
教育科科长朱自立是位转业军人,在部队时是营指导员,有一定的政治素质,他已经觉察出刘琦和仵瑞芬是别有用心,唯恐天下不乱,于是义正辞严地说:“你们这种厂长直接管的说法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重视不重视,不是看直接管还是间接管,而是看思想上重视不重视,行动上重视不重视,思想行动上重视就是真重视,反之就是假重视!坦率地讲,我们以前的厂领导,确实是不重视厂里的教育工作,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新来的任厂长也不重视教育工作,他到底重视不重视,这还需要我们拭目以待。”
“什么给厂长添乱,什么概念性错误,这是给我们扣大帽子,压制我们的言论自由!”仵瑞芬一看自己的用心被人说破,马上就像泼妇一样高声大喊。
刘琦也不阴不阳地说:“看来还是朱科长、侯主任理论水平高啊,我是甘拜下风了,就是不知道党委王书记和新厂长赏识不赏识你们俩了?”
会场上的其他代表有的认为刘琦他们说得对,有的认为朱自立说得有道理,一时会场上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秩序大乱。
刘怀青原本在认真地做记录,现在记录也没法往下做了,她索性借口上厕所溜出了会会场,直接跑去找任营岩汇报情况。
任营岩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门没锁,看到刘怀青门都没敲匆匆忙忙地闯进来,连忙问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有话慢慢说嘛。”
刘怀青翻身把门锁上,这才急急忙忙地把会上的情况大致给任营岩说了一遍,最后气愤地说:“他们哪里是摆问题,提建议,分明是给你出难题嘛!”
哪知任营岩却不急不慢地说:“小刘啊,毛老人家有句话叫‘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还有一句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你真能沉住气,我都快为你急死了!”刘怀青不满地说。
“你急他们就不说了吗?”任营岩反问了一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刘怀青问。
“那就看你有没有胆量了。”任营岩回答。
“有胆量怎么样?没有胆量又怎么样?”刘怀青不解地问。
“没胆量就听着,作好记录;有胆量就发表自己看法,他们有嘴,你不是也有嘛,光吃饭呀?”任营岩笑着说。
“我有胆量!”刘怀青脱口而出,说完又想了想说,“可怎么说才合适呢?我又不会吵架骂仗?”
“谁让你去吵架骂仗了,对付这种人,你只需说一句击中他们要害的话就足够了。”任营岩点拨道。
“什么话这么厉害?”刘怀青奇怪地问。
“你就问他们:什么事都由厂长去做,要你们这些中干不是没用处了吗?”任营岩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怀青听了,马上领会了这句话的深意,向任营岩伸出了大拇指的同时也会心地露出笑容,她真是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这位年纪大不了她多少的新厂长了。
刘怀青回到会场的时候,代表们的争论还在继续,她不动声色地做回了自己的位子,等着发言的机会。
此时的仵瑞芬气焰甚是嚣张,指着教育科科长朱自立叫道:“你们搞教育的懂什么?厂里的生产经营,哪件事和你们有关系,你是臭虫掉进面缸里——想充白人儿,屎壳郎钻进粪堆里——不动怕显不着自己!”
朱自立自然是也不示弱,专照着仵瑞芬的痛处掐:“我是不懂厂里的事,你仵瑞芬懂,那好啊,你就给大伙儿说说,财务科被盗是怎么回事?小金库的账本到哪儿去了?”
一听朱自立提小金库的事,仵瑞芬顿时就蔫了:“我、我、我哪儿知道到哪儿去了------”她本来还想多解释几句,但毕竟是底气不足,不敢再往下说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是对蛇蝎心肠那样的人,不掐住她们的三寸痛处,她们是不知道收敛的!
看到仵瑞芬败下阵来,刘琦出面打圆场了:“财务科被盗,那是公安机关的事,仵科长不清楚也很正常嘛。”
朱自立并不买刘琦的账,学着刘琦的语气说:“刘处长,我还以为你又要说‘这么重要的事,厂长不管谁能管呀?’呢。”
朱自立的话一落,会场上的人都哄笑起来,刘琦尴尬地苦笑着说:“两回事么,该厂长管得厂长还得管嘛。”
刘怀青看到时机成熟,马上站起来说:“刘处长,我也是名老师,不懂厂里的事情,所以有件事情不明白,想请教你一下。”
因为刘怀青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前段时间递交的申请调离纸厂的报告还攥在刘琦的手里,刘琦误以为刘怀青会为自己说话,所以掉以轻心地说:“请教不敢,刘老师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嘛。”
“刘处长刚才说这也该厂长直接管,那也该厂长直接管,我就不懂了,既然什么事都由厂长直接管,厂里还要你们这么多的副厂长、处长和科长干什么?!”
刘怀青这句话,一下子把刘琦问愣住了。刘琦之所以在会上这样表演,就是为了在王忠跟前表忠心,进而保住自己处长的官帽,他还真没有想到,真要是把任营岩得罪了,王忠还能不能保住自己?刘怀青的话,还真是点醒了刘琦:自己这不是在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啊!
刘琦脑袋瓜儿比仵瑞芬好用,这时就表现出来了,他马上见风使舵地说:“刘老师提醒的好,厂长是管大事情的,这些陈芝麻滥套子的事,应该由我们下面这些干部来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考虑不周,全部收回,就当没说;今后一定多为厂长分忧解难,决不再推脱责任。”
在官场上混的人,大都有一个死穴,那就是自己的职位,职位在,什么都有;职位丢了,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搞不好身陷牢狱的可能性都有。所以对他们来说,保住官帽是头等大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了。刘怀青看到任营岩教她的这句话这么管用,对任营岩的敬佩之心,由不得又平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