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凌听了这话,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蹲下来看着他:“你能答应,还算是个聪明人。”
许沐用双手捂住眼睛,靠在了墙上,觉得呼吸好像都困难了起来。他不介意这世上有他不清楚的事情,可他还是没料到忽然揭开真相的打击,竟会是这般摧心剖肝,似乎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浇得自己透心凉。
——似乎不怎么好受。
苏伯凌也不说话,只是在对面像看街边乞讨的叫花子一般盯着他,片刻,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将地上的一片凌乱狼藉踢到一边,俯身去看床榻上的人,似乎是准备给她疗伤。
殿内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令人胸口发闷。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衫、打散的屏风,还有骇人的尸骸。一切似乎都是萧索残败的绝望模样。
就在此时,安静的流云殿外,竟急匆匆飞进来一个人影,跪倒在门口:“掌门,墨池峰主上山了......”
只是这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直到最后竟变成了一句走了音的低呼。
苏伯凌闻言,脸上的温和瞬间化为了怒气,三步并作两步迈出内室。右手猛地一挥,一道琴弦像凌厉的皮鞭一般发出一声脆响,不仅抽出一汪鲜血,还抽裂了雕花的门板。
“既然进来了,那也就别活着出去了。”苏伯凌望着身前断裂成两截的人喃喃自语道。
“你和疯子有什么区别?”许沐在他身后轻轻说道。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苏伯凌这才回了神,转身走回了内室,声音又恢复了镇静。
许沐坐在地上笑道:“我知道,你在平日里怎么温和有礼都可以,可是唯独在你姐姐的事上,却像变了个人一样。连一点她落魄的形象都不想让外人看到,既然如此,你与其随随便便去杀了别人,为什么不先杀了你们自己这对祸害。”
苏伯凌瞥见他说话的样子,忽地转了个方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懂,我来来回回近百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绝对不能再失败,你必须救她!你答应过的!”
许沐被他摇晃得眼前发晕,却依旧笑着看着他:“好好好、我答应过的、随便吧、随你们怎么样吧、你们爱在这里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苏伯凌看他这副神情空洞的模样,松开了他。许沐回了一会儿神,才笑着低头整了整衣衫,又抬起头,轻声道:“你们真让我开眼界。”
苏伯凌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回身走到床边坐下。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女子身前的伤口,眉头越锁越深,停顿了片刻,才伸手小心翼翼将剑拔|出来,扔在一旁。动作轻柔无比,似乎是不忍心下手一般,额头上尽是汗珠,双臂不自主地打颤。
拔|出了剑,苏伯凌轻轻松了口气,慢慢将女子扶了起来。本想要运功疗伤,却又有些犹豫,停下了动作。
疗伤的话必须打通穴脉,可那样无疑一并加速了煞毒的蔓延。若是真那样做了,怕是连三个月都剩不了,可能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
许沐慢悠悠从他身后走上前,俯身看了看女子的伤势,忽然道:“苏掌门,在下对这种体外伤痛最拿手不过了。”
苏伯凌闻言忽然反应了过来,连忙转头,声音控制不住地高了几分:“快!快帮她!”
许沐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很:“笑话,我为什么要帮?我只说我可以,又我没说我会帮。”
“你!”苏伯凌怒喝道。
“这伤又不致命,要她忍忍又如何?况且你也可以替她疗伤啊,大不了只是少撑几日罢了......”
苏伯凌脸色发青,目中似要喷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右手一甩,要抽出一根琴弦来。
许沐见他的样子,立马上前了一步,握住了他的琴弦,手心瞬间被锋利的弦光刮出了鲜血。许沐侧身用另一只手从榻上拿起了自己的剑,递在他身前,笑道:“你终于想杀我了?想杀我就用剑,这样还能更快。”
“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苏伯凌强压怒火,低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曾经不是这样的,你曾经一定会......”
许沐道:“对、没错,我曾经肯定会尽我全力去帮她、拼了命去帮她。可我现在不想了、以后也不会了,因为我觉得没意义,真的,特别没意思,我帮了你们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我只不过是个被你们玩弄的傻子,对不对?”
苏伯凌看着他,目光愈发阴沉。
“你们一个个都想尽办法瞒我骗我逼我好让我替你们做事完成你们的心愿,就没觉得,有些太过了吗?”
半晌,苏伯凌答道:“有一点,你错了。”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也不想知道再多了,我都不感兴趣了,我真的很累,随便你们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许沐松开了剑和琴弦,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将女子身上的被褥盖好,伸手放在了她身前。
苏伯凌望着他的动作,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怔怔收了右手琴弦。
难道这一回,自己,真的算错了。
难道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个人就真的会答应么。
可是,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在没有利益驱使、威胁相逼的情况下还能出手全心全力相救。
所以,大概也不算做错。
“苏掌门,我现在就只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就是说话算话。”片刻之后,许沐收回手,抬头轻声道。
“我绝对说到做到,公子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全力相助公子。其实我也不想这样逼你,我只是惯用了这些手段......”
“少来。”许沐抬头冲他笑了,“我不想听你再说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见到你们一眼了。真的,这些就当是我梦见的一个笑话好了。”许沐说完拍了拍手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苏伯凌立马后退了一步,身手拦住了他:“你想去哪里。”
许沐停住了脚步,回过身道:“我还能去哪,鬼府。”
苏伯凌本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听了这话,忽然一愣。
“不用谢我,我救我自己,不是你说的吗。”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我不喜欢有人缠着我。”
“我必须跟着你。”
许沐闻言愣了一下,才笑道:“噢,我忘了,苏掌门一向行事严谨,如果不紧紧盯着我,我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办。”
苏伯凌解释道:“我只是想助公子一臂之力而已。只是,我现在还走不了,我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苍雪山,漆月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况且你的师弟和师妹对此处还是虎视眈眈,不如我们今日一起解决了此处事端再走......”
“啊,这样啊,那就拜托苏掌门了。”许沐冷声道,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杯冷茶,兀自灌了下去。
“沐辰你这是什么意思,拜托我又是什么意思。人是你带来的,你难道不出面解决吗?”
许沐将茶水咽进肚中,放下茶杯,轻笑道:“笑话,人是我带来的?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很熟吗?不、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反倒你更清楚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是来找你报仇的,你去解决不是天经地义吗?”
正在二人说话间,原本安静的殿外却隐隐起了喧嚣声,而且这阵喧嚣愈来愈强,距离也愈发靠近。
紧接着大门猛地被撞开,三名青衫男子扑了进来,跪下道:“掌门你不在,他们已经在飞桓殿前打了起来......”
“滚!”苏伯凌猛地转过身,袖中五指张开,射出五根银弦,狠狠甩了出去,霎时血肉横飞,活人便成了死肉,“我说过!我说过任谁都不能私自进流云殿!你们自找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疯狗。”许沐翘起一条腿叠在另条腿上,微笑着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有谁会知道有‘温润公子’美誉的苏掌门,在流云殿却是一条疯狗。”
“你够了!你说得够多了!我都是被你逼的!”
“好好好,我不说话,麻烦苏掌门你快去殿外看看吧。”许沐依旧说得不紧不慢,“噢,不对,你现在应该趁着苍雪山弟子在外面迎战的功夫,赶紧收拾东西夹起尾巴逃走,毕竟关离影想杀的人是你,又不是你的弟子,她和他们纠缠一会儿便会杀进来取你的命。”
苏伯凌气得迈开步子便走,走了一步又回身一把抓过他,“你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若是将你留在这里我便是疯了!”
说罢紧紧拽着他的衣衫将他拖出了殿门,拉上剑,便往飞桓殿去。
飞桓殿鎏金铜瓦、斗拱交错。殿檐上的十八只青鸾展翅昂首,宝石铸成的眼睛在日光熠熠生辉。百级白玉阶梯下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中央立着三根石柱,扬着三面青色旗子。
只是如今那三面旗子却都被箭矢穿了个正透,落魄地耷拉在石柱上,上面的三只青鸾也仿佛被一箭穿心似的,翅羽残破。
殿前人流交错,白色的衣裙汇集在一起,像是一股开闸泄洪般的巨浪,自外向内涌进来,随即混杂在一众青衫之中。
四面八方涌来兵器相撞的嘈杂之声。剑刃划过琴弦的刺耳呼啸,伴随着灼目的剑芒,令人倍感焦躁。
许沐从剑上跳了下来,站在殿前的门柱旁,望着殿前混乱的人潮,没在往前走一分。
“他在那里!”乌泱的人群之中忽然直直伸出一根雪白的剑锋,正正指着御剑空中的苏伯凌。
整个人群都寂静了一下,紧接着白色衣裙犹如潮水汇集,瞬间围成了不大不小一个圈子,刚好将苏伯凌包入其中。
许沐依旧没有动,只是远远看着他们。
他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该去劝架还是帮忙。可是随即又将这个念头打消掉了,自己这么多管闲事,究竟是为什么?况且自己去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如今的自己连自己的剑都控制不了,还能干预别人些什么?
苏伯凌一甩手便用银弦将白色的圆圈打散了,可是随即又再次被包围了起来。他仿佛是混战的中心,外面包裹着一层雪白的衣裙、雪白外面又围绕着一圈青色的衣衫。
剑芒、弦光、鲜血。
在衣袂上绽开的血红在青衫和白衣之中格外鲜明。
许沐被正午的阳光照得眼睛发酸,浓郁的血腥逼得他几欲作呕——
是一种轻微的、淡淡的恶心。可是这种恶心随即在体内滋生、放大,变得气势凶猛,占据了整个身体和思想。
恶心。
无论是血肉翻飞的恶心、还是欺骗算计的恶心,都是一样的令人感到窒息。
许沐用力深呼吸了几口,忍住了胃内翻搅的恶心感,从倚着的柱子上站直了身子,顺着几百级阶梯慢慢走了下去。
走在刀剑纷飞的混乱之中,他竟没有被砍到一下,只是脸上偶尔溅到微热的血液。
“苏伯凌。”许沐远远道,声音不高不低,没有语气,“你留条命。”
这一声很快便淹没在打斗的声响中,可是一秒钟后,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喝到:“收手!”
与兵器的铮鸣相比,人的话语总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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