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照在高府的园子里,绿树葱茏,花团锦簇,高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分花拂柳的从小径上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衣裳,上头用银线刺绣着团花牡丹,格外的耀眼,头上端端正正的带着白玉牡丹镶翡翠叶子的华胜,鬓边簪着桂枝香,细碎的黄金流苏垂在耳边,每走一步,地上便有着碎金的光影,斑驳交错。
高良皱了皱眉头,方才他与高夫人在主院说话时她还穿的不是这颜色的衣裳,怎么转瞬她便里里外外都换了一套?这颜色也太红了些,仿佛便是那新嫁娘的衣裳,若不是这款式和这银色的刺绣,他还以为高夫人将新过门媳妇的嫁衣拖了来披在身上呢。
高夫人慢慢儿走到钱氏夫人面前,高高的昂起了头,在她通身华丽的打扮面前,钱氏便显得格外寒酸。她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衣,头发上也只是简单的戴了一支银簪子,仿佛是从寻常人家出来的一般。
秋华在旁边瞧着,心中暗自叹气,高夫人这般穿着出来,分明就是想压制钱氏了,正红色的衣裳只有正妻才能穿,她的意思便是在说自己是高府的女主人,钱氏只是一个平妻,身份要比自己低了不少。
“妹妹,姐姐处理府内事务,来得迟了些,妹妹千万不要怪我!”高夫人走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拉住了钱氏的另外一只手,这亲昵的举动看得高良一阵发愣,方才还在咬牙切齿的与他叫嚣,怎么这会子却软了下来?还没得他反应过来,高夫人已经拉住钱氏的手,一阵风儿般撮着往前边走去:“妹妹,咱们十多年没见,可得好好叙叙旧才行。”
高祥见着高夫人这举动,心里暗叫不好,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拉住了钱氏的衣袖:“母亲,难道你不与儿子一道回去?那里还有你的孙子呢!”
秋华也扶着玉石的手急急忙忙赶到钱氏身边,低头行礼道:“婆婆,振宇很是想念祖母,不如先回梅园再去主院?”
高夫人见高祥与秋华不动声色的便将钱氏截了过去,脸上变了几分颜色:“妹妹,你现儿回来,也算是府里头的女主人,自然是要住到主院的,也罢,你先去梅园看看孙子,然后再回主院,咱们姐妹俩好好叙旧一番。”
钱氏望着高夫人,嘴唇嗫嚅,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高良也从后边赶了过来:“她住在梅园便好,十多年前她也没有住在主院过,自有自己的园子。现儿我高良官做得大了,园子也住得宽敞了,十多年前你们每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十多年后,反而让你们住到同一处,说出去都会笑煞旁人!”
高夫人知道高良生怕自己让钱氏受委屈,这才出来帮她说话,气得只是瞪眼,想了又想,才挤出一句话来:“住到梅园怎么方便?祥儿媳妇现儿又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太挤着她,不如另外给妹妹准备一间院子。”
“不碍事,我刚刚好可以照顾着她。”钱氏终于得空说了一句话,温柔的看了秋华一眼:“媳妇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我这个做婆婆的没能帮上她的忙,现儿她又有了身子,我怎么能不在旁边搭把手?姐姐,好像瑞儿昨日方才娶妻,你还有得忙,就不用管我这档子事了。”
“正是这个理儿。”高良点了点头:“就这样定下来了,祥儿,你赶紧去叫人将梅园前边那进屋子收拾下,让你娘与你们住在一块。”望了望高夫人,高良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夫人,你去喊些工匠进来,让他们挨着梅园再修个小院子,也不用太讲究,盖三进屋子便是了。秀梅,等着那院子修好了,你再挪到那边去,也不好总是和祥儿挤在一处。”
高夫人气得全身发抖,这不是在步步设防?高府里头还有几处空下的院子,高良偏偏要贴着梅园再修一个小院子,还不是怕那钱氏住得远了,高祥秋华照顾不到?高良真真是越来越奸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高良了。
瞧着一群人拥着钱氏一阵风般走得远了,高夫人恨恨的揪住了树枝,猛的将枝头的叶子捋下了一大把,那残缺的叶片纷纷扬扬的飞了下来,落了一地,被风一吹,又飘飘洒洒的飞了起来,小径上到处都是。
杨妈妈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夫人,咱们怎么办?”
高夫人沉着脸,咬着牙齿道:“还能怎么样?伺机而动!去交代梅园那几个丫鬟,机灵点给我盯着,若是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便将他们那边的举动都一五一十的报过来!”
于钱氏这上边高夫人算是输了阵脚,钱氏稳稳当当的搬进了梅园,高府上下也改了称呼,喊她叫大夫人,喊那钱氏为二夫人,直让她心中怄气不过,满脑子寻思着该如何对钱氏下手。正在寻着机会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还是得了件欢喜事儿,那新媳妇苏润玧找了过来,自己将陪嫁单子交给了她。
一手拿着那嫁妆单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苏润玧,高夫人只觉得这媳妇越看越顺眼,自家侄女徐灵枝手里该是握着些私房银子的,可她却生死都不愿拿出来,徐国公府的陪嫁又寒酸得可怜,哪里比得上苏府的阔绰!
反正都成了自己媳妇,也就不再是侄女这个身份了,就光冲着这宽厚大度比,她便比苏润玧逊色了不知多少。自己对她可以说得上是贴心贴肺的好,可成亲一年多了,都不见她拿什么像样的孝敬。虽然说自己倒不在意她送多值钱的东西,可这送礼却也能看出送礼人的心思来,越是送得轻薄,便越发说明那送礼人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高夫人拉着苏润玧的手道:“瞧你这实诚孩子,这陪嫁不该是你收着,以后你的女儿出嫁时好给她做嫁妆的吗,竟然就这样全拿了出来!知道的会说我高家娶了个贤惠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婆婆在贪图媳妇嫁妆呢!”
“婆婆说的哪里话!”苏润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这府上是婆婆当家,我不把这陪嫁交给婆婆,还自己留着不成?婆婆是徐国公府出身的,家教严眼界高,做事又是极公正的,哪里会想着昧媳妇的嫁妆!”她停了停,嘴巴撇了撇:“只有那些眼皮子浅的,心里才会有此想法,若是换了梅园那个,媳妇可是不敢将嫁妆放放心心交到她手里的!”
这话将高夫人恭维心花怒放,全身上下没一个毛孔不舒服,她点着头道:“好媳妇,苏府百年诗礼传家真不是假的,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斜眼望了下只坐了一个椅子角的徐灵枝,笑吟吟的问苏润玧:“听说你六妹妹做了四皇子侧妃,一直受着盛宠?”
苏润玧虽然在家里总挑那六妹妹的毛病,可现在却赶紧把她拉出来当大旗:“我那六妹妹温柔贤淑,极得四皇子喜爱。”
高夫人笑着说:“苏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极好的。”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搭理旁边的徐灵枝,气得她脸都变白了,手都在发抖。这新来的苏二奶奶着实厉害,进门还没一个月,高府的丫鬟婆子,小厮长随,没有一个没拿到她的打赏,大家都上下一心的说新娶的二少奶奶真是好人,心肠宽厚,体恤下人。现儿她又拿了陪嫁出来巴结高夫人,将高夫人的心也笼络住了。
苏润玧带着丫鬟走了出去,眼睛得意的瞟了面色发白的徐灵枝一眼,出阁前母亲曾通宵教导了几个法子,自己只不过拿了其中几样小小的试了下,果然有用。苏润玧同高瑞圆房以后,观察了下高府的形式,觉得自己处境实在堪忧,高瑞那一妻一妾,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先说那位李姨娘,虽说身份不怎么样,可胜在姿色过人,即便是怀着六个月身子,还能引着高瑞去她屋子里边,况且她肚子里若是个男孩,出生便是长子,虽然是庶出,可究竟占了个长字的份儿。那徐二奶奶出身徐国公府,虽是庶出的五房家出身,但她自己确是嫡出的,而且高夫人又是她的姑母,背后有人撑腰。自己胜在身份尊贵,轮容貌才情,却又落了她们二人一步。
怎么着也不能让李清音和徐灵枝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苏润玧咬牙切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怎么样也得笼络住高府主仆的心。花些银子没关系,只要能让人都说她好,这才是正理儿。陪嫁交给高夫人保管又如何,那些大物小物,自己刚刚好还难以保管,不如交到婆婆手里,到时候女儿出阁,自己再问她要便是,只要手里攥着银子,什么都不怕,临走时母亲塞的十万两陪嫁银子,她可是捂得紧紧的,公中那几万两银子就只能狠狠心舍弃了。若是那几万两能买着婆婆的心,以后说不定这府里还是自己当家,银子不照样落回自己手中?苏润玧心里得意,母亲不愧是内宅好手,教给自己的法子样样顶用。
高瑞见苏润玧十分上道,父母也不住的提点他要好生对待苏润玧,因此也将洞房那晚的不愉快忘记了,只是一心一意的陪着苏润玧,竟在她屋子里歇了差不多一个月,弄得那边徐二奶奶与李姨娘都红了眼睛。
“没想到新来的苏二奶奶也是个狠角色。”琥珀在外边听了些闲话儿,赶紧回来告诉秋华:“听说现儿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昨晚那李姨娘借着说肚子疼,竟然将二公子从松园拉去了她的李园过夜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秋华听得津津有味:“那苏二奶奶就不记恨?”
“这真是奇怪了,苏二奶奶不但不记恨,反而打发丫鬟去请了小汤大夫来给李姨娘看诊呢!小汤大夫可是应天府里的妇科圣手,诊金比寻常人都要高得多,可那苏二奶奶却丝毫不吝啬,只是一迭声叫人请进来。”
“看来这苏二奶奶可是真心贤惠。”秋华轻轻一笑:“总怕那位徐二奶奶看着会心急,自己被比下去了,手里又没有可以笼络高瑞的丫鬟。”
因为徐灵枝与李清音都有了身子,为了勾着高瑞能留在自己院子里边,她们索性将自己有些姿色的贴身丫鬟都给高瑞开了脸做了通房,李清音屋子里的玉钏很是得宠,高瑞去李园的次数明显比去竹园的次数要多一些。徐灵枝从徐国公府带来了银铃和银杏两个丫鬟,姿色都不及李清音院子里头的,高瑞尝过鲜便丢了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竹园了。
“这真真是热闹,好戏一出又一出。”玉石在旁边抿着嘴笑:“不过这样也好,夫人可没什么心思来寻咱们院子的麻烦了。早些日子她还总是让千红进内院来打探,最近都没得动静了,忙着去安慰她那侄女儿去了呢。”
秋华扶着翡翠的手站了起来,慢慢儿踱步到了外边院子里,天空当中一个火辣辣的太阳,让人瞧着有些眼花缭乱。这高府看着步步锦绣,可谁知道这鲜花似锦下边又有着多少糜烂不堪的事儿!
第三百九十四章高夫人李园断案
夜深人静,天边一轮圆白的月亮,地上明晃晃的就如银霜一般,秋虫偶尔在草丛里呢喃着,细细的鸣叫一声长过一声。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到了秋天了,这虫子也叫得格外凄凉一些了。”苏润玧坐在灯下,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的脸,双眉如黛,眼色含波:“小喜,我与那徐二奶奶比,谁更美一些?”
小喜垂手在旁边站着,毕恭毕敬的回答:“徐二奶奶哪里能与奶奶相提并论!”
苏润玧叹气道:“即便我比她生得美貌,可人家是自小便有的情分,夫人也会多多少少照顾着她些,我是怎么也比不上的,总得想些什么法子,让她犯了过错,也好让夫人和夫君都唾弃她。”
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苏润玧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里边是否已经有了,可是即便有了又能如何?总归是排到第三去了,真真可恶!”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咬了牙齿站在那里,嘴角向下拉出一条弧线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站在身边的小喜与小乐瞧着苏润玧这种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自家奶奶的所作所为她们已经见识过了,在京城里的时候她谋算九小姐,脸上也是这副狠辣的神色,现儿瞧着她的模样,该又是下了什么决心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润玧的眉眼舒展开来:“究竟他还记得我的房门往哪边开!”话音刚落,就见高瑞从门外走进来,一双眼睛斜觑着自己。虽说已成亲一个月,可瞧着这贼眼灼灼,苏润玧还是有些害羞,转过身去坐到了梳妆台前边,高瑞瞧着苏润玧这羞涩的神色,不由得来了兴致,走到她身边便拢住了她的肩头:“娘子,怎么便害羞了?”
两人调笑了一阵正在准备歇歇息,就听松园门口有个丫鬟在大声哀号:“二公子,我们家姨娘肚子疼得厉害,现在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呢,还请二公子去看看罢!”
高瑞此时正准备脱衣就寝,听着外边叫喊声一句高过一句,心里也觉得有些慌,将手伸进了衣裳里,披了外衫抬脚便朝李清音院子里头去了。
小喜望着高瑞的背影,担忧的对苏润玧说:“奶奶,那李姨娘究竟是为何会肚子疼?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苏润玧咬着牙道:“你是个痴的还是在装傻?那李姨娘肚子疼不去请大夫,却来请走了二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心里还不明白?”训斥了小喜一顿,苏润玧鼓着眼睛道:“李姨娘,你肚子可疼得真是时候!既然你肚子疼,那便好了,我得叫你肚子真疼才行!”
站起身子来,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边拣出了两个大银锭子来,然后向小喜招招手道:“小喜,你赶紧去外边给李姨娘去请个好大夫来!”
小喜惊讶的看了苏润玧手中的银锭子一眼:“奶奶,请大夫哪里用得着这么大两个银锭子?再怎么着,也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蠢笨!”苏润玧气得直跺脚,扯了小喜的耳朵拎了过来,在她耳边细细的吩咐了一番,只把那小喜吓得直摇头:“奶奶,这样不好罢?”
苏润玧眉毛一竖:“什么好不好的?我未必还能叫她的孩子在我孩子前边生出来?小喜,二公子来我院子的时候,你那眼睛便巴巴的粘在他身上,你以为我是瞎了的?以前在苏府,早就一顿板子把你发落了,还能让你活着站在这里?我跟你交个底儿,若是你办好了这事,我便赏你个通房丫头的身份,若是忠心,还可以扶你做姨娘,若是你不愿意办,那姑且不说你自己,你京里头的爹娘会如何你自己好好想想去。”
听了这话,小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苏大夫人的手段如何她是见识过的,栖霞苑里苏润玧的四个贴身丫鬟是怎么死的,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现儿听着苏润玧交的底,她不由得心里一颤,向苏润玧点点头,轻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就出去给李姨娘请大夫。”
高府的角门隐藏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绕过一整个园子,方才能看到一架紫藤萝的旁边有一个小门。此刻紫藤萝早过花时,只剩满架绿油油的叶子在不住的迎风摇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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