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坐在下铺靠窗边的位置,几乎不可能会有人注意到他手中的动作。
“只有几本书,没有别的……”我说。我的背包中确实只有几本书,但是当他拿出我包中一个红色的本子时,瞟了我一眼。
他并不是那种目光炯炯的人,尤其是在他红里透黑,满是皱纹的脸上,平常人们很难注意他的眼睛。但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终生都难以忘怀,事实上,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他用那样的眼光看我。那只是一个六十四开的普通工作记事本,但是封皮的右上角赫然印着两个字:机密。
他很快翻开记事本,又把它合上,放回原位。其实我那个记事本是刚刚领的,上面没有一个字,甚至我的名字。
他把背包还给我,我当时一定已经涨红了脸。他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看报纸吗?”
当他再次提及此事,我虽然可以充分理解他的有些出格的做法,但在心理上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应当说老罗当时给我上了工作中极其重要的一课。
他开始给厂里打电话,只听到他对着电话断断续续地说:“我是罗承范,对……现在还不能得出结果。是的……准备返厂……什么?不能这么轻率地做出结论……我说……你不要这么官僚主义好不好!”
我不知道当时他打给谁,是黄科长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似乎明白了也许老罗这种直言抗上的脾气,才是导致他仕途不畅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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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兑现了请我上他家吃饭的诺言,不过那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镶在白色像框中的照片。你一定见过这张照片。在这一年之中,它是我放在老罗桌子上的唯一物品。让每一个进屋的人都会看到。
照片里面是三个人坐在沙发里的合影。左面的是我,照片上的我看起来一定要比现在年轻。中间是老罗,红里透黑的脸上满是皱纹,显得很健壮,尤其是在旁边的我对比之下。右边依偎在他身旁的是他十四岁的女儿,她正在上初中,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长得文静而柔弱,看起来更像她的母亲,完全不像她的父亲那样又粗又壮。
老罗的爱人为我们准备了一桌可口的饭菜。他让我称他的夫人为嫂子,但是对我来说,称一个年长我二十多岁的人为嫂子,我总感到难以启齿。
老罗希望我能帮她的女儿补习功课,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小女孩开始一口一个“叔叔”地叫我。但是令她最不满意的是我总是叫错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罗丽,但我却总是记得她的名字叫罗兰,也许是罗曼?罗兰的作品看多了的缘故吧。“我的名字是罗丽,不是罗兰。”她不断地更正,到最后,“算啦!罗兰就罗兰吧。”
她的成绩不错,老罗希望我能帮她补习英语。因为老罗自己对英语一窍不通。但是如果说起口语,我好像还不如这小姑娘。
我成了他家里的常客,到他家吃饭成了我改善伙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