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展烨只要在家,就会陪在儿子身边,儿子有作画的天赋他是知道的,小云从小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才能彻底安静下来,不管外界,画了这么些年,画得比常人好一些,这在谷展烨来说也不是多值得宣扬的事,因小云认了这么多年的字,连三字经都没学会。
连字都认不全,儿子的以后,是谷展烨跟妻子女儿最为忧虑的事。
听到外甥女所说的小云的天赋,谷展烨摸了摸眼睛看着地上,却自动爬到他腿上自己坐好的儿子的头,他满腔柔情慈爱地朝他一笑,又亲亲热热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和小鼻子,逗得低着头的儿子微笑不已,他方才抬起头朝外甥女道,“他小时就只爱画东画西,也是画了小十来年了,我们也曾想过,再过几年等他再好点,就让他去当画师。”
这总也是个谋生打发时间的活计。
“舅父,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慧齐把画像交给了齐大他们,“你们展开来让国公爷看看。”
“是。”齐大接过画卷,跟着齐昱把一卷近十尺的画像在厅堂里展了开来,画像太长,他们都不能横着站,只能竖着来。
随着他们的展开,一直端坐在椅子中沉默不语的齐君昀也随之站了起来,随着画像走运,谢慧齐坐在那没动,眼睛朝那一帧帧彬彬如生的画像看去。
谷展烨这段时日也是陪过儿子作过画的,也从他口里问出了他的长画是给表姐的,一直都很鼓励他,之前他也只是见过了其中的几个场景,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全图,见到画一展开来居然有这么长,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儿子的手细细地观摩了起来。
“小云,真是好生厉害,阿父太欢喜了。”谷展烨看到一半,忍不住欢喜地蹲□,看着儿子的眼满脸的喜悦。
他真是为他感觉到自豪。
谷翼云这时候抿嘴一笑,抬起手摸了摸老父额头那满是褶皱的笑纹,又小心地摸了摸他头上的白发,又牵回他的手,看着地上抿嘴一笑。
阿父欢喜就好。
他也很欢喜。
阿父不知道,阿姐送他回来,是因他很想他跟阿娘,想回来呆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保护他们。
谷展烨看到最后,那总是带着凌厉阴沉的脸难得的有了几许笑,等齐君昀加快速度看过后坐回位置,他也牵了儿子回了原处坐下,抱着儿子紧紧不放。
谷翼云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接过他的阿娘给他递来的削好皮的梨子,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慧齐这时候看向齐君昀,齐君昀扫了眼那正在收着的画卷,回头迎向小妻子的眼睛,道,“想说什么?”
“如果这都是小云见过的真实场景,他能一一如实描绘出来,哥哥,你看到了没有,画中即便是路边小贩摆的摊子,上面的胭脂水粉,青笛长萧,这些我看着都是如实的……”
齐君昀颔了首,他刚才仔细看了,确如是。
抱着儿子的谷展烨在听过话后,慢慢把儿子放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腿,也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明显有话要说的外甥女。
“哥哥,如果小云能把他见过的都描绘出来,那他一路过经过的水道,一路走过的旱路,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土皇帝的寨子,那他都能描绘出来……”谢慧齐说得甚是平静,但这时即使是齐君昀,那神情也是严峻了起来。
说到此,她就止了话。
谷展烨想也不想地就招来了他的心腹管家,然后扫了厅里原本站着的下人一眼,在管家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又在身边的夫人身边轻声道,“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你记得让她们收住嘴。”
谷舅母这时候也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额了下首,回头朝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淡笑道,“大人们有话要说,你们先且退下。”
说罢朝管家的也点了下头,示意他也顺便把她身边的下人先管着,等她回去再说。
谷家的下人退下去后,国公府这边的下人也在两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小麦的带领下皆退了下去。
“慧慧的意思是……”谷舅母这次先开了口,她放在儿子腿上的手这时候细不可察地紧了紧,眼睛柔和地朝外甥女看去。
“舅母,如若我所猜,那么小云就是奇才,用得好了,他的作为不仅仅是画师这么简单……”谢慧齐在后世知道有像表弟这样的天才,他们天生就要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但与天赋相伴的,是这种人总有某方面致命的缺陷,而这种人很难拥有自保的能力,一点点错误的相待就会让他们过早的早夭,而她的小表弟,如若不是父母视他若命,姐姐为他宁愿下嫁大夫,一直以来精心照料着他,他怕也是会过早的被那场磨难刺激得没了。
这两次照面,她也清楚地感觉到小云非常敏感,他知道谁真正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对他是真心欢喜的……
就像他还是愿意靠近她的,却对他的表姐夫国公爷还是有点畏于靠近,而她也看得出来,跟着他的丫鬟小厮,他是一个都不愿意靠近的。
天才总是要比常人敏感,更易感知这个天地的样子,但也更比常人容易受伤。
在舅父明显凝重的脸色下,谢慧齐又道,“舅父,按我的愚见,我认为小云的才能运用得当,成就是非同小可的,但有些话我也必须跟您说,正认为小云天赋异禀,他看这个世间的眼睛跟我们是不同的,对于我们来说很寻常的事情在他眼里是非常清晰巨大的,就如有时候我们的无心之失,我们能回头即忘,但对他来说,他是要记一辈子的,我们见过的一些东西,我们回头也想不清楚它的具体模样,但在小云的脑子里,那些东西每个纹路,每个摆放的位置都是清清楚楚的,舅父,他身体这么小,脑子也就这么大,小蚂蚁在他的眼里都可能是朝他挥刀舞剑的恶魔,他的身体里要装这么多的东西,他也比我们更容易受伤害。”
“这……”谷舅母只说了一个个,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了儿子,泪眼看着外甥女,哽咽着道,“这就是小云这么多年病着的原因?”
她儿子不是疯子,只是他太厉害了。
她儿子真的不是疯子,更不是被吓傻了。
谢慧齐在那满脸都是泪的舅母的视线下犹豫了一下,又轻轻地点了下头,这时候旁边有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朝他感激一笑,舔了舔嘴唇,又才小声地道,“舅父,舅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表弟的才能怎么用,我想,只有你们才能决定他的以后。”
她既然知道了,那她应该把事情点明出来,这种重要的事情不能瞒着舅父舅母,而她终归只是小云的表姐,她也不可能有他的父母那样视他如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珍宝,她不能决定他的未来,只有为他着想的父母,才会为他做最好的决定。
“夫君,我们的儿子不是傻子……”谷舅母这时候却是抱着儿子,眼睛望着她的丈夫哭出了声。
大儿走了,只留下一个见人就要尖叫,除了他们几个亲人谁都不能靠近的小儿子,这是他的独根了,他死都不纳妾,宁肯死了去他母亲的前面磕头谢罪,也不愿意再纳妾添一个儿子,因此她心中没有哪一天是好过的,现在知道翼云不是傻子,儿子还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只想为儿子,为她的这一场劫生余生大哭一场。
妻子哭得那般的伤心欲绝,谷展烨看着老妻那历经磨难的脸和眼,心口就像被大锤锤了一下又一下,疼痛让他都快难以喘气了,他伸过手,把身边的妻儿抱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低下头又摸了摸啃着梨没撒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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