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帘布便被人掀开了。
带着一张狰狞面具的程云鹤,头发已经全部如雪花般霜白。他依然腰杆笔挺,背负双手,看上去如同出尘的隐士高人一般,但是唐安知道,面具背后的那张沧桑又英俊的脸庞,此时肯定没了往昔的从容。
一生为国的人,到头来却被一群背信弃义的人指责,这种滋味想必一定很苦涩。
唐安咧嘴一笑:“老爷,你来的刚好,陈不平刚从王老二烧酒铺给我带回来一壶极品烧刀子,还有两斤酱卤老豆腐,咱们一起喝两口。”
陈云鹤摇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外人的情况下不要叫我老爷,你现在是堂堂镇西侯…”
“什么猴不猴的,我姓唐名安,这总改不了吧?况且在我的大营里,没我的吩咐他们不敢过来。”唐安给程云鹤拿了一张凳子,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酒杯,亲自将热乎乎的烧酒倒满。
程云鹤也不客气,一撩下摆做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够辣,好酒。”
唐安也干了一杯,道:“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有空,专程到大营来看看我?”
程云鹤放下杯子,道:“听说你最近干的不错,接管禁军出奇的顺利。唉,看来把你留在程家,真是太屈才了。”
唐安无比轻松地摆摆手:“小场面而已。”
一个猥琐的表情,换来程云鹤一阵大笑。他很欣慰,像唐安这样地位与日俱增而不失本心的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笑声收歇,程云鹤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用黄色锦盒。锦盒落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足见这东西的分量。
程云鹤道:“我算了算,从你来到程家以后,好像都是我们一家在麻烦你,却没能真的给你什么好处。按道理来说,我不该再给你添麻烦才对,但也许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我想还是要再麻烦你一回。”
唐安皱了皱眉,忍不住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道:“这个忙我不帮!”
锦盒里放着的,赫然是一方大印——象征飞天门主的印!
这方墨玉大印,是程家富贵的凭证,也是程云鹤人生的意义。他能甘愿放弃一切,只能说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程云鹤将大印一推,坚定道:“这个忙,你必须要帮。除了你,飞天门我交给谁都不放心。”
唐安站起身来,面色凝重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别忘了,你还有儿子和女儿,将来还要看他们成亲生子,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傻事么…或许吧。”程云鹤苦涩一笑,随即伸出三根手指,沉声道:“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接管飞天门只是其中一件。”
唐安大声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程云鹤仿佛根本听不到唐安的怒吼,自顾说道:“第二件事,尽量保全大唐江山,不要让贼子的阴谋得逞。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真到了人力无可挽回的地步,那第三件事就是——替我保护好采和与采夕!”
说着,程云鹤转过身去,留给唐安一个有些没落的背影。
唐安“霍”地站起身来,已经从对方的嘱托中听到了死志。与其说是三件托付,不如说是临终遗言更合适。
“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唐安叹息道,“世人愚昧,都说你和六王爷是奸佞,所以你想平民愤,想让他们知道东方远行的真面目,想证明到底谁才是真的奸佞,对不对?可是哪怕付出一条命,于大局来说有什么意义?东方远行会撤兵么?百姓们会感激你么?真正会为你伤心难过的,只有大少爷和大小姐。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你不仅仅是一个臣子,还是一个父亲。”
程云鹤沉默良久,如同一棵静立的松树,半晌才微微侧首,道:“最起码,我努力尝试过。”
“外敌未肃,内贼谋国,我程家蒙皇上厚恩,自当肝脑涂地为国为民。虽一己之力微如萤火,我也甘愿一试。”
说罢,他毅然扭过头去,叹道:“唐安,保重!”
留下近乎诀别的一番话,程云鹤闪身出了屋子,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唐安快步追了出来,可是入了一片漆黑,哪里还能找到人影?
回味着临别前的一番话,唐安脸上挂着浓得散不开的痛苦,一只拳头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攥了起来。
他忽然记起了程采夕醉酒后的那番话,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