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陵时,已是黄昏时分,抬望眼,看见美丽的夕阳,尽绽光芒。
温暖的光芒笼罩着整个皇城,仿佛将皇宫镀上了一层金;在不经意间,夕阳无声的记录下岁月的点滴,用它锋利的光,在天空镌刻下我们生命中漏去的记忆,填补空白。
我看着沐浴在黄昏中皇城,心里一阵感触。
这时,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而疲倦得无力再举步的时候,我蓦地看了慕容文谦一眼,他似乎明白我心里的情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福禄一下子跑过来,泪眼迷茫地看着我:“我的小祖宗,可算把你给等回来了,皇上正在乾坤殿等着你呢?”
我的表情凝住了,心里却揪得发慌,又转头看着慕容文谦:“文谦,你跟我一起去见父皇,好吗?”
“嗯,好!”他淡淡应了我一声。
福禄看着慕容文谦,垂下了眼:“公主,这样不妥吧?”
“禄公公。”我笑着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我有话告诉父皇,你就别管我了,好不好呀?”
“好好好,只要你平安回来,一切都依你,快跟我走!”
“等一等!”我回头又看了彩蝶一眼,她已惊的四处张望,我笑道:“彩蝶,快来拜见禄公公,他是皇宫里的管事公公,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这时,彩蝶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走到福禄面前微微一颌首:“民女彩蝶拜见禄公公,民女第一次从民间来宫里,不识大体,以后望您多多指教。”
“呵呵……”福禄听着,掩嘴一笑:“这小丫头真会说话,老奴甚是喜欢。”
“禄公公,以后她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你快帮我安排好她!”
“嫣妹……你回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仓皇的回头一看,幽黑的眼瞳,带着一丝阴鸷,好像蛰伏的毒蛇,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只要对方一个疏忽,便要冲上来!
当日他迷昏我的情景历历在目,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又出现在我的背后,仿佛处处都是他阴寒的目光。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连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时,慕容文谦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萧寂寒微眯着眼,不屑地看着他,冷冷一笑:“嫣妹,你没事吧?”
我一直站在慕容文谦身后,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福禄见这情景,先开口:“公主,皇上还等着你呢?”
话一落,萧寂寒冷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他是谁?”彩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淡淡地问了一句。
福禄说道:“他是殿下,以后你看见他要参拜,明白吗?”
“殿下?”彩蝶像是懵了一样,看了我一眼,福禄见她那般天真,立刻吩咐道:“你们这几个,把她带去宫女房安置,以后她便是公主的侍女。”
“是。”几个小太监齐声道,将彩蝶带走了。
我愣在了原地,直到福禄过来说道:“公主,别让皇上等啊!”
“文谦……”我缓过神来,回头看着他:“走啊?”
“嗯。”
我挽着福禄的手臂,一路上和他有说有笑的,慕容文谦紧跟在我们身后朝着乾坤殿的位置走过去,一推开门,便见一个熟悉而肃穆的身影站在那里。
“嫣儿……”父皇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过来将我抱在怀里:“你总算回宫了,父皇担心死你了?”
“嫣儿不好,让父皇受累了。”
父皇立刻松开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一边牵着我的手把我往屋里带,一边说道:“你上哪去了,是谁将你掳走的,快告诉朕?”
一瞬间,屋子的光线暗淡了一点,忽然察觉到门口还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夕阳的余晖射进房里,我回头一看,慕容文谦正平静地盯着我。
这一刻,父皇的目光也随着我的眼波流动而回过了头,脸色蓦地一下沉了下来。
我立刻挽着父皇的手,轻声道:“父皇,嫣儿有很重要的事和父皇商议。”
“都退下吧!”父皇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摆了摆手。
福禄看了我一眼,知趣地退下了,亲手将寝宫门掩上。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晦暗,而我的心,似乎也紧张了起来。
我故作镇静的轻靠在父皇的肩上,淡淡道:“当日有人对我下了迷香,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醒来便身在扬州的客栈里,是宇文灏彦把我掳走的……”
父皇细细地听着我倾诉完了一切,气得一口银牙咬得作响,“啪……”的一声,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上,震得茶碗都在颤抖。
“放肆!”父皇怒吼道:“宇文泰!妄我与他是多年的至交,想不到他居然放纵儿子迫害我的女儿,还这样逼迫我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
“真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父皇气得脸色苍白,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欺负我萧彧的女儿!!”
“父皇,不要生气!我已经被慕容文谦救回来……”
一听到慕容文谦,父皇顿时心头又泛起了一阵怒意,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但他还是隐忍着道:“芷嫣,他为何跟着你回来?”
慕容文谦倒是执礼甚恭,而且是不亢不卑地说道:“皇上,草民此次送公主回宫,是来向皇上提亲的,草民与公主的确是真心相爱,生死难离,草民斗胆请皇上将公主嫁与草民,草民一生一世都会好好爱护公主,给她幸福!”
“可笑!”父皇已经火冒十八丈,碍着我在场,强抑着怒气:“慕容文谦,你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来向朕提亲,其实朕也不是一个棒打鸳鸯的皇帝,朕只希望女儿一生幸福……”
“可是你——慕容文谦!”父皇顿了顿,突然厉声道:“你一次又一次将朕的女儿伤害得悲痛欲绝,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提亲?!!”
“父皇……”我凄声一喊,再怎么倔强,此时全化为恐慌,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儿臣求求你!让我嫁给他吧!”
“嫣儿……你……”
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曾经我们有些误会,如今已冰释前嫌了,儿臣实在爱得太苦太苦了,逃不掉这份刻骨的爱,请你看在我这份痴情上,成全我们吧……”
“成全!”父皇冷冷道:“嫣儿,你答应过朕,不再去想他,如今怎么又骗朕!朕永远不会成全你们!永远不会!”
“皇上,请你不要这样偏执!”慕容文谦拱手,急切地说道:“草民知道皇上对我有偏见,但我和公主,相知相爱,已经难舍难分,皇上也是饱受情爱之苦的人,最能体会到欲爱不能的感受,为何不能成全我们?”
“够了!”父皇却越听越气,眼中冒着火:“朕的家事用不着你来插嘴!你是什么人,朕再清楚不过了。”
“父皇,文谦他……”
“住口!”父皇怒瞪了我一眼,脸都涨红了,又看向慕容文谦:“慕容文谦!你自命不凡,放荡成性!你勾引良家女子,做出违经叛道的事来,还有脸在这儿高谈相知相爱,难舍难离,你配吗?”
一时间,慕容文谦也愣住了,不知如何对答。
“你怎么不说话?”父皇冷笑道:“现在你还敢在这儿大言不惭,简直是个不知羞耻的狂徒!你不要再骗我女儿纯洁的感情……”
“不——”我扯着父皇的衣袍,大声道:“父皇,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儿臣了解他,我是真心爱他的,此生非他不嫁!”
“哈哈哈……哈哈哈……”父皇大笑一声:“好啊!好一个非他不嫁!朕宁愿你一生不嫁,也绝不会将你嫁给他这样的人!!!”
“父皇……”我也脸红脖子粗的叫了起来,奋力站起了身,我猛地一下把袖腕撩开:“我早已是他的人了!”
父皇吓得定睛一看,雪白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愣了片刻,瞪视着我的手臂,气得快要发疯了,一个反手狠狠的给了我一记耳光:“啊……”这一下几乎把我打昏过去,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朕怎会有你这样一个胆大妄为,不顾廉耻的女儿!你真的气死朕了……”说着,他举起手来,又给了我一耳光:“朕真想打死你,打死你……”
“芷嫣……”慕容文谦连忙跑过来扶着我的身子。
父皇一把推开了他,喝斥道:“你给朕滚出去!朕在教训女儿,不干你的事!”
慕容文谦见此状,知道父皇在气头上,他微微一弯腰,坦率的再说了几句:“皇上,是草民玷污了公主的清白,你千万不要责备公主,如果要怪罪,就怪罪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情难自禁,才犯下大错!”
“情难自禁?什么叫情难自禁?”父皇顿时大怒起来,居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对着慕容文谦砸去。
幸好慕容文谦躲得快,杯子落地摔个四分五裂,屋子里惊出一声脆响。
父皇气犹未平,大吼道:“情不自禁就是下流!就是*!你居然恬不知耻,还敢跟我振振有词!说什么情不自禁?如果人人情难自禁,天下间岂不是乱了套……你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迷惑朕的女儿,骗她*于你,你才能当上西梁的驸马,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咬咬嘴唇,心中绞痛了起来,眼中就迅速的充泪了,一句话还没有说,泪珠已夺眶而出。
“父皇……”我诚诚恳恳,真真切切地说道:“文谦屡次舍身救了我的性命,他是真心爱我的,他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做西梁的驸马,他只愿我幸福快乐,就像你对母后的……”
“行了!”父皇瞪着我,眼神里全是震动和痛心,他一把握住我的双臂,摇着我,大喊着:“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你为什么完全不能体念一个做父亲的心?他这个人,注定要带给你痛苦,你已经不可救药,千方百计往这个火坑里跳!朕并不是盲目的阻碍你的幸福,朕实在是要救你,免得你有一天摔得粉身碎骨!”
“父皇……”我固执地说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不管跟着文谦,是怎样的火坑,我早已跳下去了!请你以一颗宽宏的心,来接受我们吧?!”
“皇上,草民求皇上成全!”
“慕容文谦!”父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枉你是北燕皇族后裔,好一个谦谦公子,竟然勾引朕的女儿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你以为芷嫣*于你,朕就会将她下嫁于你?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朕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沉重的代价!”
“父皇!”我惊得大声喊道:“文谦若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偷生于世!”
当父皇听了我这番话后,他真是又惊又怒又恨:“你敢威胁朕?”
“儿臣不敢!只是把心里的想法告诉父皇!”
父皇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将寝宫门打开:“来人!来人!!”
门口随即拥来了许多侍卫,他站在门口,怒目而视,非常威严,非常冷峻。
侍卫门见皇帝怒颜,纷纷不敢作声,围绕在侧,人人严阵以待。
整个寝宫中,有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把公主带回夜明宫,好好看守!”
“不要——”我立刻冲上去,拉着他的手哭喊道:“父皇,儿臣求求你!不要把我关起来,我不能没有文谦……我不能……”
“你们还等什么?”父皇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厉声道:“快把公主带回夜明宫,否则,你们违抗圣旨,一并定罪!”
那些侍卫听见这席话,惊了一下,立即拥上来,七手八脚的将我押走了,我挣扎着大喊:“文谦……救我……救救我!!”
“父皇……你不要为难文谦……不要……”
一路哭喊着,我被押回夜明宫时,夜幕已降临。
宫门一掩上,立即,就是落锁的声响。
听着铜锁锁上的那“咔嚓”的一声响,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锁了进去。
如今我已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一想起父皇的言辞,浑身都打着冷颤。
朕宁愿你一生不嫁,也绝不会将你嫁给他这样的人!
朕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沉重的代价!
“嘭嘭……嘭嘭嘭……嘭……”骤然窗户传来一阵响动,屋子忽然暗了起来,这才发现,外面的人拿来几个大木板,将窗户死死钉上。
痛楚,愤怒,和绝望快将我撕裂成几千几万的碎片。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到门上,用手捶打着门,发狂的喊:“开门!开门!开门!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门外寂然无声,我下死力地撞着门,又捶又打,门外的岑寂更引发我的狂怒,我抓住门闩一阵乱摇,像发了疯一样扑向房门,捶打着门,狂喊着:“放我出去!父皇!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我拼命的拉门打门,那门却纹丝不动。
整座皇宫里的人,仿佛根本没有人听到我凄厉的嘶喊声。
我快要急疯了,猛地一下扑在门上,用力撞门,一下一下,撞得浑身疼痛,那门仍然打不开。
门外岑寂依旧,我哭了一阵,看看毫无结果,这次父皇不会被我的眼泪所动摇,那两扇门也不会因我流泪而自然开启。
我停止了哭,慢慢的走到书桌旁边,被郁积的怒气几乎使我窒息,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砚台,对着房门砸过去。
“砰”然的一声巨响,带给我一种报复性的愉快。
于是,书桌上任何的东西,都变成了抛掷的武器,书、笔、墨、水盂、……全向门上飞去,一阵唏哩哗啦的响声,在室内突击回响。
等到书桌上的东西都砸完了,我又朝着梳妆台走去,将上面的粉盒、胭脂、首饰全砸在地,还觉得不解恨,走到圆桌前,将所有的茶杯都往门上砸去。
寝宫所有能摔、能砸的东西都被我弄得个稀巴烂,我才筋疲力竭的垂下手来,倒进椅子里,浑身酸痛而乏力,用手支着额,剧烈的喘息着,四肢都在颤抖。
室内一经消失了那抛掷的喧闹声,就立即显得可怕的空旷和寂寞起来,好像全世世只剩下我这一个人。
屋子里暗沉沉的,没有点灯,冷冰冰的空气和浓成一团的暮色胶冻在一起。
我缓缓走到窗边,把前额抵在窗格上,窗格湿漉漉的都是水。外面在下雨,夜风凌厉的刮了过来,一阵雨点跟着风扫在我冰冷的面颊上,凉丝丝的。
我抹掉脸上的雨水,感到头昏脑胀,浑身像是全浸在冷水中,从骨髓中冷出来,冷得牙齿打颤,如今脱逃既不可能,慕容文谦的样子好像已成为梦中的影子。
白昼,黑夜,日子悄悄的消逝。
我躺在床上,拒绝吃饭,拒绝换衣,拒绝一切,若有人将饭菜送进来,每次我都会立即将它砸在地上,两日过去了,我仍然未进食。
泪水一旦涌出眼眶,便停不下来,一滴一滴的落下,泛滥不绝一般。
我昏昏沉沉的躺着,泪珠从眼角向下流,滚落在枕头上。
到了傍晚时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门锁被开启的声音,想必是送晚膳的宫女,我也难得起身,这几日天天这样闹腾,自己也没有了力气。
床前站着一个人影,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道:“朕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朕关心你,爱护你,才宁愿让你恨朕,将来有一天,你会了解朕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一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就一肚子的气,将脑袋全部蒙进了被褥中:“你走!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我恨你!”
父皇愣了一下,一只手撩开床幔,把我硬生生从被褥里拖了出来,看着我面容惨淡,脸色憔悴,眼睛是水汪汪的,嘴唇干燥发裂。
他一脸怜惜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烧得烫手,顿时大吃一惊。
几分惊惶,立即转向福禄:“传御医来,为公主诊治!”
“用不着费事,”我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
“嫣儿,你不要这样……”他转回头,俯身看着我:“你已经两日不吃不喝了,父皇看了好心疼,为了那样的人,值得吗?”
“值得!”我惨然一笑,坚决地说道:“今生今世我只爱他一个,若是失去了他,离开了他,我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嫣儿!”父皇看着我,面无表情,只有眉心微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真的比若云还要倔强,他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一说到母后,我和他的神色都黯淡了一些,看我一直沉默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别和父皇赌气了,身子要紧,先……”
“请了御医来,我也不看,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胡说!”父皇骤然龙颜大怒:“你这孩子!烧坏脑子了吗?”
“父皇什么时候要你死了?”
“你是没要我死!但你让我生不如死!”我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关起来,和囚犯有何区别,让我过这样的日子,我宁愿立刻死去!”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面罩寒霜,好像一尊冰雕一样立在床榻前。
“哼,”我在枕头上冷笑了一声,什么话都不说。
“起来洗把脸,吃点东西,等下让太医给你看看。”
“不——”我一下子转回了身,刚才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可是这一刻真的压制不住了:“萧彧!我告诉你!你不是我的父皇!你是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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