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当然还有路,但却是越来越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这是在珠峰底下,越往下,就越远离地表,趋向地心,跟逃生之途背道而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到这里面来,是最坏的选择。”堂娜说。
“我不明白。”林轩缓缓地摇头。
他的视线离开了堂娜,向前路望去。那均匀下降、无始无终的台阶使他跟自己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联系起来。
在冰雪酷寒的珠峰顶上,他曾陷入了无限循环阶梯的幻觉之中,并且看到超凡脱尘的爱娃一路翩然走过。那阶梯是个死循环结构,属于哲学范畴内著名的“蛇吞尾”案例,所以爱娃永远不可能走完阶梯,被困在空间的桎梏之中。
“无限死循环结构”是依据高等数学里的“无限不循环小数”这一独特数理定律设计出来的,它无法在真实世界中单独存在,但却存在于人类的“脑垂体迷宫”之中。
人类的脑垂体位于丘脑下部的腹侧,为一卵圆形小体,是身体内最复杂的内分泌腺,所产生的激素不但与身体骨骼和软组织的生长有关,且可影响内分泌腺的活动。
这等于是人类身体结构中的“瞭望刁斗”,也是人类与外界环境接触的最重要前哨。
脑垂体分为腺垂体和神经垂体两大部分,神经垂体由神经部和漏斗部组成,它借漏斗连于下丘脑,呈椭圆形,位于颅中窝、蝶骨体上面的垂体窝内,外包坚韧的硬脑膜。这一部分一旦出了问题,就改变了人类由胚胎中带来的特质,造成基因突变、认知障碍,引发各种器官功能上的变异。
“脑垂体迷宫”正是一种极可怕的“认知缺失”,比植物人、先天性白痴更复杂。举个简单例子,人类在下肢受伤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会造成“幻痛、幻肢”的诡异现象,并且这种错误思想一旦形成,则脑垂体的内分泌立刻失调,造成受伤者“不能直线行走、只会原地画圈”的情况。
林轩想到“脑垂体迷宫”的真正原因,是他隐约发现,这幽长、昏暗、不见尽头的阶梯,似乎正是昔日他那种幻觉的翻版。
一时的幻觉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入幻觉后把幻觉当成了现实,反过来又把现实当成了幻觉,就像名著《红楼梦》上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每一个踏上这阶梯的人,都将变成爱娃,假即是真,无即是有,阶梯即是人生,行走即是活着的唯一意义。
“呵呵……”他摇头苦笑起来,“这就像我们看着别人糟糕的一生,嘲讽,讥笑,看不起,但一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成了别人的翻版,把所有苦难全都复制过来,从头再走一遍。这样子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走自己的路,林轩。”堂娜惨笑起来。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面临困境时,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凄美如诗,让所有男人只看一眼就心碎了。
“林轩,忘记我,走自己的路。”堂娜又说,“如果我们不在雄巴村相遇,你的人生本来可以过得更好,找到对的爱人,过对的日子。是我,搅乱了你平静的生活,对不起,忘了我吧。”
林轩看着堂娜的脸,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方最软的手帕,擦干净对方眼窝里的泪痕。
“我们还没失去最后的机会,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林轩强颜欢笑。
“呵呵呵呵……”堂娜一笑,眼窝里泪花摇曳,最终化为晶莹剔透如珍珠的泪滴,慢慢滑落。
林轩当然清楚,用“活着”这两个字来激起堂娜的战斗力是不合适的,但他又想不到其它词汇。
“听说过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故事吗?”堂娜问。
林轩一愕,堂娜随即补充:“门捷列夫到了生命的末尾,就是‘活’在自己的元素周期表里,周而复始,不肯离开实验室,那样的‘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是19世纪俄国化学家,他发现了元素周期律,经过总结、改进,得出现在化学研究上使用的元素周期律,并发表了世界上第一份元素周期表。1907年2月2日,他因心肌梗塞与世长辞,他的名著、伴随着元素周期律而诞生的《化学原理》,在十九世纪后期和二十世纪初,被国际化学界公认为标准著作,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化学家。
堂娜说得没错,像门捷列夫那样活着,太执着,太短视,只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不顾外界环境的变化,对家人绝对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并没有为家人“活着”,而是为自己、为元素周期表活着,辜负了家人对他的爱。
“惭愧,惭愧。”林轩由衷地赞叹堂娜所打的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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