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进行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良妃对着皇帝当然只有答应的份儿,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跟有人一顿乱敲似的。至于皇帝则是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完孩子还能说什么,良妃杵在那里不走,他有点头痛。开口赶人似乎不大好,但也不想她就在身边侍候着。
从前觉得跟不喜欢的女人亲近也就是件不大愉快的事情,现在甚至有了厌恶感。可良妃似乎也没错,他也没办法冲她乱发脾气。
于是气氛就僵在那里了。
过了片刻还是良妃觉察出不对来,轻声劝皇帝:“夜深了,皇上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早朝。”
“朕这儿还有几本折子要批,你先去陪安宁吧。明日回去后再找太医好好扶扶脉,开一帖药来吃吃。”
言下之意就是只留一晚,明天她们就得回去了。
良妃心里五味杂陈,也不敢跟皇帝顶嘴,只能顺从地退了下去。
进屋后她心想,原来忍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之前她看不起宣妃,觉得她不能忍才害死了自己。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很难忍住。
皇帝那么个大活人就在跟前,面容依旧俊朗,被夜色一衬更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身为女子如何忍得住。
她多想今夜陪着他一起过,可他那么冷冰冰地下逐客令,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费事儿,叫她心里难受不已。
原本想着既有了儿子,就慢慢熬吧。机会总会有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就不信她沈知薇没有小辫子叫她抓住。到时候皇帝对她的感情或许也淡了,自己又加了几分胜算,未必就不能得到想要的。
可她现在发现,她哪里等得到那时,恨不得现在就紧紧抱住皇帝,完整地得到他这个人。
做到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但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无情。本当他定在另一头的体顺堂歇下了,却不料那天皇帝折了批完后去了乾清宫,在那儿歇了一宿。
这简直就是在打良妃的脸。
她人都在养心殿了,皇帝却不愿碰她,这也就罢了。居然连同睡一个屋檐下都不愿意。更深露重的,他不辞辛苦跑去乾清宫睡,这明摆着就是为了避嫌。
皇帝到底是有多喜欢沈知薇,喜欢到和别的女人要划清界限到如此地步。那一刻良妃当真绝望了。
但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良妃外也就马德福并小庄子等几个贴身太监知道。皇帝神不知鬼不觉移驾乾清宫,睡了一夜便上朝去了。第二日回来时,良妃已经识相地带着安宁回延禧宫去了,一切重要归于平静。
只是皇帝的心一直静不下来。
他昨天那么走掉,以知薇的性子肯定要胡思乱想。她是不是一夜没睡好,若是哭了一整夜把身子哭伤了怎么办?皇帝现在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就跟照顾孩子似的,恨不得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
才不过一夜不见,便开始止不住地想她。想她的坏也想她可恶的地方,为一个奴才跟自己置气,一副他做了十恶不赦坏事的模样,真是狼心狗肺。从前对她的那些好,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皇帝自认从一个君王的角度出发,对待李雪容不算太薄。她是犯官之后,原本该一辈子窝在花圃那种地方才是。可他为了知薇把她也调到了养心殿。
现在又把她派去承乾宫侍候,以后想要出宫不过是皇贵妃一句话的事儿。说实在的李雪容运气算好的,若她不懂得知足上进,再不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而给知薇惹麻烦的话,皇帝处理起来是绝不会手软的。
一个不合格的奴才便不该待在承乾宫。这次的这顿板子,算是给她一个提醒。
雪容倒还算拎得清,并没有因为挨了打就跟知薇哭哭啼啼。第二日知薇来屋里看她的时候,她反过来安慰起对方来。
“其实打得不疼。您别看皮开肉绽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宫里打人也有讲究,有那钝刀子割肉不出血却疼死人的。也有像我这样的,看起来挺热闹,其实真没事儿。”
“哪里就没事儿了。你昨儿回来的时候脸色白成那样,我真怕你挺不过去。不过睡了一夜看起来是好多了,有了点血色。最近这段日子你什么也别管,只管休息就好。外头的事情有腊梅应付着,出不了差错。皇上扣了你半年俸银也没什么,回头我给你发。”
知薇现在可是财大气粗。皇贵妃每月的例银就不少,她又没什么应酬,不像有些嫔妃要贿/赂皇帝身边的公公求露脸。她几乎天天见皇帝,别人只有巴结的份儿,哪里敢收她的钱。
更何况皇帝对她又是善财童子,见天儿地往她这里赐东西,恨不得把自己那小库房全给她挪承乾宫来。
所以知薇现在家底很富,再不像从前过得那么紧巴。有一回跟小路子闲聊,说起从前做刺绣卖钱的事儿,只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也就不到两年的功夫,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这会儿说这种话,雪容也笑她:“您如今可是豪富,我跟着您也算享福了。这顿板子说实话打得不冤,我从前瞧我姐治下面的人,比这狠多了。您现在当了主子,心里得有杆秤,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心软。有时一时的心软不是好事儿,往后看可能麻烦更多。”
这话倒跟昨儿个皇帝说的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觉得皇上打你打得对?”
“自然是没错的。我落水的时候就该放开三公主的脚才是,拉她下水就是不该。别说她是主子,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没个把小孩子往水里带的道理。那水对我来说不深,对三公主来说可不浅,她昨儿吓成那样,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私底下雪容跟知薇说话比较没有顾忌,也不怎么主子奴才互相称呼。但正是这样,让雪容愿意跟知薇掏心窝子说话,也实实在盼着她好。
知薇好她才能好,就算她自己落不着什么好,知薇总是熬出来了。后宫女人都苦,从前跟自己睡一屋的人熬出了头,多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有点不放心知薇的倔脾气,小心翼翼打探:“您昨儿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
“没为我同皇上说些什么吧?”
“怎么没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您怎么……”雪容急了,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结果一动牵动伤口,又疼得满头大汗。
知薇赶紧把她摁回床上去:“你别着急,先管好自己吧。我没事儿,皇上跟我置了会儿气就回养心殿去了,我们没吵架。”
他说走就走,就是想吵也没人同她吵。
“我可听说,昨儿个良贵妃住在养心殿。您这不是把到手的鸭子往别人嘴里送嘛。”
知薇就笑:“你敢说皇上是鸭子。”
雪容立马变了脸色:“我一时顺嘴,您可别说出去啊。”
“我没那么傻,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你眼下遭了殃,别人都等着看承乾宫的笑话呢,我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哪能再给自己制造一个。”
雪容听了直叹气:“您让我说好呢。为个奴才跟皇上置气,多不值当。快别在我这儿待着了,赶紧去养心殿找皇上,说点好话服个软,别叫皇上气久了。”
知薇受不了她的唠叨,嘴上答应了,出了门却不愿意过去。她还没得到消息,不知道良妃已经走了,以为她还在那儿呢。
这会儿人家搞不好正温情脉脉,她厚着脸皮过去算怎么回事儿,弄得彼此都尴尬。她也不能太霸道了,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皇上既喜欢左拥右抱,就随他去了。
她骨子里那种随波逐流的性格很快占据上风,不争不抢不理会,就跟从前的沈贵人一个样儿。
结果这性子可把皇帝坑苦了。
他在养心殿等了一天,也没等来知薇的投怀送抱,知道她是老脾气又犯了,心里好气又好笑。想想不跟她计较,反正自打喜欢上她之后,皇帝的傲气他是全然没有了,主动找上门也不是一次两次。
既如此再多一次又何妨。
到了夜间用晚膳的时候,皇帝掐着点去了承乾宫。到了那儿也不多话,坐下便准备开饭。
他毕竟是皇帝,做什么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知薇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吩咐人下去仔细侍候着。又见菜不多,忙前忙后叫人去准备皇帝爱吃的。
皇帝就坐那儿,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模样,只觉得她比从前更有风韵。
开了苞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身上有股成熟的味道,就跟那果子熟了是一个道理。那正是采摘的最好时机,他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福不享跟她闹别扭,到最后苦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一顿安静的饭用过后,皇帝二话不说把知薇抱进房里,连澡都顾不得洗就去脱她的衣服。
知薇挣扎着推他,却被他摁住双手。一通狂轰滥炸式的亲吻过后,她听得皇帝在耳边咬牙切齿道:“今儿晚上,看朕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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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帝起来时满面红光。
知薇呢,懒洋洋歪在床上,连用早膳的力气都没有。
她暗暗咬牙,下辈子一定投胎做男人,最好皇帝投胎做女人,她定也要叫他日日下不得床来!
皇帝上完朝来看她,知薇躲被子里没出来。好像两人还在闹别扭啊,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脸皮当真厚得可以。
“你这是还跟朕置气?既如此,朕少不得辛苦一点,再侍候你一回。”
知薇把被子一拉,两眼瞪着他,一副受惊的模样。
“朕昨儿夜里那么卖力,都没能叫你气消,看来今儿还得再接再励。”
“您这是要我的命啊,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把我折腾死了,您还得再找一个。”
“折腾不死,你这身子好着呢,今儿白天睡一觉,晚上就可再战了。”
知薇真有点害怕了。昨天夜里是两人好上之后最疯狂的一次,她那嗓子到这会儿还哑着,下面也是火辣辣地疼,想起皇帝那凶猛地劲儿,她终于忍不住哀哀求饶:“您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同您生气了。”
“要不你天天同朕生气,朕便天天有火气朝你撒,这不也挺好。”
“您怎么这样。”
皇帝轻抚她的额头:“朕这也是喜欢你,你不喜欢吗?”
“喜欢什么呀。”
“不喜欢昨儿夜里是谁把枕套和床单都给咬破了?”
知薇轰一声脸就红了,气得一蒙头,抬脚踢了皇帝一下。这人真是越来越没正经了。她咬破那些东西,不还是他害的。要不整个承乾宫都该知道皇帝把皇贵妃弄得欲/仙/欲/死了。
知薇这边跟皇帝你侬我侬打情骂俏,那边良妃的日子可不大好过。
安阳身子虽是无大碍,可一回延禧宫整个人就不对。先是整夜整夜做恶梦,吓得惊叫连连,接着又是整宿整宿睁着眼睛不睡,害底下一帮子奴才跟着她熬,都快熬晕过去了。
良妃起先当她是落水吓了惊吓,吃几帖安神的药就会好。可她这病竟是越来越厉害,闹得她夜里也不得安生,不得不亲自去陪女儿睡。
可安阳就是不肯睡,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瞧,明明困极了还强撑着,最后竟拿了枝钗扎自个儿大腿,吓得良妃目瞪口呆。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我再叫太医朝来给你瞧瞧。”
安阳却一把抓住她,不住地摇头。
“到底是怎么了?”
“母妃,你去把门窗都关上。”
“这都关着呢。”
“您再去查一遍。”
良妃觉得她有话要说,只得掀被下床亲自去检查,确保无误后才回来。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屋里也不让留人侍候,这会儿娘在你怕什么,还能有恶鬼吃了你不成。”
“娘,真有鬼缠着我。”
良妃脸色一变:“你别胡说。”
“我没有。娘,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碧莲,她躺在镜月湖的水底,脸被砸得稀巴烂,这是您叫人做的吧。”
“那不都是为了你,你闯了那么大的祸,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死一个奴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更何况又不是你身边的。”
“那碧荷呢,她是不是也死了?”
良妃无言以对。碧荷是绝计不能留的,若被人查到她头上,她和安阳都得完蛋。所以那时候她借机放碧荷出宫,等她到了外头就叫自己哥哥下手,将她给绑了去。
碧荷连家都没回就被人绑了石头沉河底去了。她出宫前良妃就同她说过,不许同家里人说,只给了她大笔银两,叫她远走他乡永不回京城。
碧荷到底年轻,还当良妃放她一马,没成想出宫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黄泉路上若碰着自家姐姐碧莲,怕是连悔恨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安阳这么问,良妃不知道该怎么答。想了想还是决定瞒下:“没有,我给了她一笔钱,叫她离开京城自谋生路去了。”
“您别骗我,您是我娘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您一定不会放过碧荷的。她要真活着我也不会总梦见她。”
“你都梦见她什么了?”
“她跟我说,说身上好沉,叫我帮她把绑着的东西松开。又说水里太凉,泡得她难受,她的身子全都肿了,没法儿见我,所以只能拿头发披在面前,夜夜到梦里来找我了。”
良妃吓了一大跳,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这年头的人都迷信,对鬼神这种东西向来敬畏。碧荷活着的时候不过是只蝼蚁,一脚就能踩死。可她现在死了,若真化成厉鬼,良妃再厉害也制不住她。
那一夜别说安阳睡不着,连她都了无睡意。
第二日一早她就想法子通知哥哥,叫他去把碧荷的尸体从河里挖出来,找个地方将她埋了,给她修个坟烧点纸钱,别再日日缠着她的宝贝女儿。
可倒霉的事儿立马又传过来。没过两天嫂子进宫来瞧她,关起门来悄悄同她说:“娘娘的事儿这回没能办好,我这心里……”
“怎么了?”
“老爷收到您的信儿就去办了,可就是这么巧,那尸身竟是浮了起来,叫人捞上来了。”
“什么,在京城?”良妃一下子就火了,“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叫他别在京城地界犯案,等人到了外省再下手不迟。我还说要给埋了别扔河里,他全然不听,现在倒好。”
“娘娘息怒。还算运气好,尸身不是在京城发现的。想是绑身上的绳子松了,这人就飘了起来。顺流向下如今进了河北省,在某个穷乡僻壤叫人给发现了。那地方的官儿是个糊涂蛋,料想也查不出什么。再说这么多天了,人早成一堆骨头了,还能查到什么。您就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可良妃哪里放心得下。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刚愎自用。打小就这样,她当了贵妃后更是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他在京城招摇也就算了,若将她的差事办坏了,她定不会轻饶他。
于是她冲嫂子吩咐:“回去同大哥说,叫他这些日子收敛些,别没事儿到处喝酒寻乐。老实在家待着。那桩事情也叫他盯着点儿,看看进展。定要确保这尸身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才行。”
良妃嫂子听了眼前一亮,顺杆往上爬:“娘娘说得有道理。只是如今我的话他也不肯听,自打养了个小蹄子在外头,整日地不回家。在外头置了宅子养了人,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儿子都要生出来了。”
“他这么不像话?”
“谁说不是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这么糟蹋身子。那小蹄子是那处地方出来的人,惯会灌人酒,听老爷身边的小厮说,老爷在她那儿几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再这么下去身子真要给掏空了。”
良妃想的还要更深远。她这个大哥虽说有点自负,但在色字一事上倒还比较自律。这些年除了嫂子倪氏外,家里不过两个姨娘,还都是倪氏生子的时候才给抬的。
这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外室,若真是烟花巷柳出来讨生活倒也罢了。怕就怕是别人给下了的一个局。听倪氏的说法大哥天天叫人灌醉,这人醉了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就全乱了。
万一他把两人间的秘密都给说出去!
良妃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她这些年干的坏事儿,哥哥可都全知道。只消露出那么一丁点儿,她可就全完了。
“你赶紧回去同他说,叫他老实在家待着。那个女人今儿就给收拾了,若再敢胡闹,别怪我翻脸不认兄妹之情。”
倪氏听了大喜,借贵妃妹妹的手拴牢丈夫的心,还有比这事儿更靠谱的嘛。于是当下告辞回家,将丈夫唤回来,又把良妃的话一一同他说了。
她还道:“你若下不了手,那边我去弄。贵妃娘娘想得周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要小心点,如今大皇子二皇子生母都没了,只有咱们三皇子还好好的。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侄儿想,养个外室传出去,三皇子和贵妃娘娘面上好看吗?若不小心跟人说错点什么,回头可是满门抄斩的罪。”
良妃的哥哥这么一听也有些发怵,当下就派了人过去想把那外室处理了。
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说那边似乎听到风声,连夜卷了金银细软就跑了。这会儿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倪氏一听这话不由连拍大腿:“坏了坏了,这下真要坏事。怎么这么巧,不顺的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先是碧荷的尸体叫人捞着了,这会儿又是外室落跑,害她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似的。
而且这事儿不能叫贵妃娘娘知道,知道了少不得又得一通骂。于是只能瞒下,悄悄叫人在京城里寻找那个外室的踪迹。
那边宫里良妃还在为安阳的事情操心。眼见她一天天瘦下去,她真是难受得心都要碎了。
偏偏这事儿连太医都不能宣,接触安阳的人越多,越容易叫人看出端倪。她甚至连安宁都给拦下了,每日里只叫瑞香过来亲自侍候安阳,其余人等轻易近不得三公主的身。
这下子安宁可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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