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里面的人,拍拍身上的雪,就从村后绕到了村大道上。
今晚没有月亮,可以洁白的雪地反映着雪光,给她引着路。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往吊水桥走去。
顺子家。她夏天里偷着跑过去几回,还算好找。路过宋家的小院,见里面熄了灯火,漆黑一片。她冲着那院子“呸”地一下,吐了口吐沫。才扭头往西山村里面走。
张玉凤平时胆子就特别大,也不怕走夜路。今晚能出来,是因为她老实了一天,晚上特意到灶间给她爹做了几个下酒小菜。把老爷子给灌醉了。
待老爷子鼾声如雷时,她才撬开自己小屋的后窗,翻过了后院墙跑了出来。
她来西山村之前,自己也灌了两口酒。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不怕夜路,却是怕见顺子,心里又极渴望着他。
她不死心呐。她不甘心。她张玉凤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宋玉。
就单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比她宋玉强。
张玉凤在来顺子家之前,就托二娘打听到他回村子准备过年的事。心知他暂时不会出西山村了,就打定了主意要过来。
这半夜三更的摸来。顺子八成也是睡了,但她不怕。她愿意等他,哪怕在雪地里等到天亮也行。
她真的不怕,她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烈火,烧得她从里到外的炙热起来。她将手里的包袱紧紧地压在胸前,像自己的性命一般,紧紧地抱着。
转过一个路口,于茫茫夜色之中,张玉凤看到了一点灯光。她以为她看错了,跑到了那院口。那里确实亮着灯。
那是顺子的家。他竟然还没有睡。
张玉凤的心,又怦怦地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站在他家的院门前,听到了他刨木头的刷刷声,听到他轻轻一声“咦”,甚至她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
为了不影响顺子爹的休息,顺子做活的地方选在了东厢房的屋子里。
张玉凤绕到了他家的东院墙,想张嘴喊他,又怕惊扰了别人,索性她蹲在地上,用手握出一个小雪团,朝着东窗掷了过去,啪地一声,正好打在窗户上。
立刻,她就听到了顺子低低地问了一句:“是谁?!”
紧接着,吱呀一声,顺子披着棉袄出来,正看到扒着院墙的张玉凤。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这大半夜的,眼瞧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张玉凤竟然像个妖精一样出现在他家的院墙处,“你,你是玉凤妹子?”
张玉凤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有使劲的点头,使他确认自己的存在。
顺子走到院墙处,仰着头望着她,“你咋跑这来了?你爹知道不啊?就你一个人?”
“顺子哥,你让我进屋说话,中不?我太冷了。”张玉凤说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顺子这才想到请她进来,开了院门,把她让到了东厢房,“我这屋子里也乱,也没有水招待你。”
顺子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摸不清张玉凤的来意,他对这个热情大胆的姑娘,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不怕,我不渴。”张玉凤的眼睛在屋子里乱瞟,她的心里也很紧张。
“咦,顺子哥,你咋还做上了爬犁了?”张玉凤一眼就看出来,那几个模具像是做爬犁的。
“啊……”顺子走了过去,把那些东西手忙脚乱的归拢好,“闲着也是闲着,做着玩的。玉凤妹子,你这么晚了,找我有啥事啊?”
张玉凤低下了头,抱着包袱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明明在路上都想好了的,怎么一面对他,就什么话都忘记了呢。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一个坐着,一个远远地站着。
最后,张玉凤竟是无法忍耐住这种折磨,低着头,咬着嘴唇,嘤嘤地哭出声来了。
“妹子,你,你别,快别哭了……”顺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心里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而来。
但他不能回应她,就像当初一样。
“顺子哥……”张玉凤低低地哭泣着,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放开嗓门哭,她虽大胆,但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她也怕流言。
“嗯。”
“顺子哥,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张玉凤抬起头,痴痴地望着顺子。
顺子却受不住那饱含了太多感情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张玉凤落水的事情,他也听说了。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传遍了,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晓得了高崖村老张家的闺娘跳河了。
在失足落水与寻死跳河的两个说法中,人们更倾向于后者。只有后者才会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供那些猫冬的人娱乐,作为饭后的谈资。
顺子第一个反应与宋氏是一样的。
这事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在检讨没处理好问题的同时,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眼下,当他亲耳听到张玉凤谈及此事时,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他颤着声道:“妹子,你不该的……不该为了我这样,不值得……”
张玉凤的眼泪滑了下来。嘴角泛着一丝苦笑。“值不值得的。只有我自己最清楚……顺子哥,我今天来是把这个给你。”
包袱打开,是一件簇新的褂衫。
“本来秋天就做好了。可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给你。顺子哥,你收着吧。明天夏天,你就能穿了。”
张玉凤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妹子,你这又是何苦。”顺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与你明说了吧,我和你不成……”
“我知道!”张玉凤尖声打断了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红着眼睛又放缓了语气,“顺子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求你,求你不要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
“顺子哥,你收下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张玉凤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顺子哥,我,我就要嫁人了。”
顺子攸地抬起了头,张玉凤跳河他知道,可她要嫁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不能怪他,他才回村子里两天。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嫁人了?”
张玉凤的心里一甜,他还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她一说嫁人,他怎么会是那副吃惊的表情。“嗯,我要嫁人了。嫁到你们西山村。”
“咱们村?是哪户人家啊?我怎么没听说过?”顺子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村子里的成年男子。
他常年走家串户的,谁家孩子多大,家里几个孩子……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西山村更不用说了,提谁他都熟悉。
“是九连洞脚下的刘罗锅子。”张玉凤说起这个人,从心里往外的委屈。
刘罗锅子,就是那个郎中刘成。
算起来,他比刘成还大上一岁。那人虽是个罗锅子,除了这一点,却是样样出挑儿。若按人品学识上讲,配张玉凤是绰绰有余。
“哦,是刘郎中啊。”顺子点头,“妹子你还是很有眼光的,他人不错,咱们村没有人不夸……”
张玉凤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顺子哥,咱不喜欢他,咱只喜欢你啊!”
顺子推了她两下,却被她抱得更紧。
顺子的脑子乱哄哄的,他又想起了那梅林里,张玉凤闹的那一出。
不管咋样那是在外头,可如今在屋子里孤家寡女的,万一她再来那么一次,他有嘴也说不清了。当下,他后悔极了,真不该心软让她进门。
顺子越想越害怕,双手用力一推,一下子就把张玉凤推倒在地,头撞到了桌角,流出血来。
张玉凤摸了下额头处流下的温热的液体,流血了……
顺子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屋子里都放满了工具,也没有个干净布去给她包扎,他只能蹲在她的身边,一连声地问道:“妹子,对不住……妹子,怎么样?要不,我带你去找刘郎中瞧瞧?”
他不提刘郎中倒还好,一提,张玉凤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张玉凤的目光犹如两把刀直插到他的心上,“顺子哥,我竟是这样惹你讨厌吗?”
“不是……妹子,你不该……”顺子摇着头,对于张玉凤的种种,他实在感到头痛无力。
“顺子哥,我最后问一次,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想好了再答我。”张玉凤紧紧地盯住他。
顺子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她的目光,“妹子,我只把你当妹子看。喜欢……我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这辈子,我只喜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