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被婆子在地上来回拖了这么几遭,已经手脸擦伤浑身脱力。
听到江云昭问话,她抬起脸来,似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作出茫然的模样,问道:“七姑娘说的什么?奴婢可是一点也没听明白。”
这时院子里的许多人已经被惊动,看了过来。
先前江承晞失踪,因怕太多人知道惊扰了作恶之人对江承晞不利,江云昭和母兄皆未声张。是以众人看到江承晞尖叫和芭蕉被拖,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刚进到院子的江三老爷看见江云昭在审问二房的人,忙抱紧了怀里的银票,缩到花园一角去细细清点了。算清数额后,他越想越欢喜,也不吃午膳了,揣着银票提前回了京兆府。
孟得胜心中了然,唯恐表舅公误会了江云昭,在老人家耳边细细将今日之事尽数讲了。
秦氏急匆匆赶了过来,将江承晞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她见江云昭在那边处理芭蕉之事,没有再去多管,只继续与幼子说着话,慢慢让他平静下来。
虽说芭蕉是二房的人,可是江承珍没把她当个人看,江二老爷自然更不会拿她当回事。两人依然在那边争执不休。
江云昭冷眼看芭蕉在那边装模作样,勾了勾唇角,眉眼间淡去柔和聚起了肃杀,紧紧盯着江云珊,对芭蕉说道:“不肯认不肯招?也好。你若认了,还能落个全尸,甚是无趣。倒不如现如今的状况,给了我处置你的机会。要知道,这世间多的是诡谲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既不肯招,我便一样样寻了来给你!”
芭蕉想到了江承珍对她的百般折磨,脸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
拖她的婆子轻声说道:“奴婢先前听人说过,大理寺中可是有许多法子,比旁的地方更要妙些。若是芭蕉喜欢,可以一试。”
江云昭挑眉道:“哦?什么法子?你且说说看。”
那婆子生怕这些事情说出来污了江云昭的耳,只俯身靠近芭蕉,轻声将那些折磨之法一一道来。
江承珍折磨芭蕉的时候,花样百出。可这婆子说的这些,芭蕉竟是闻所未闻。
她多年受着非人的折磨,早就垮了身子。如今心中有鬼极其害怕,再听到这些,顿时骇得头脑发昏嗡嗡乱响。
“别说了别说了!我招……我全都招……”
芭蕉本就不是心性坚定之人,登时身子瘫软口不择言。
听到婆子问她受谁指使,芭蕉心口剧烈起伏着,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努力指向江云珊那边,口唇开合,好不容易吐出了个“三”字,竟是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江云昭看了眼面露微笑的江云珊,暗暗叹气。
怎么就那么巧?!
那婆子抬脚狠踢芭蕉几下,她都毫无反应。婆子问江云昭道:“姑娘,这该怎么办?”
“继续逼问!”秦氏抱着已经累极睡了的江承晞走了过来,说道:“妄图加害我儿之人,怎能这样轻易放过!”
“怎么回事?谁害谁?”
江兴源正巧和江四老爷一起走进院子,听了秦氏的话,再看地上瘫软昏迷的芭蕉,忍不住出声怒问道。
秦氏将事情大致说了,又朝神色不定低垂着头的江云珊看了眼。
江兴源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望着江承晞的睡颜,看着他脸上干了的泪痕,心中大恸,指了芭蕉极其厌弃地说道:“送去见官,严刑拷问!”
方才不需动刑,芭蕉已经打算指认真凶。若送去见官,怕是被官爷一吓,就要招认全部事实了。
那主谋之人的‘威名’,怕是会传遍整个京城。
江云珊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大伯父,这个恶女乃是我们的人。如今既然分了家,大伯父想要动她,怕是得问问我们的意见吧?”
“依着三姐姐的意思,若你不同意,这芭蕉,我们还动不得了?”江云昭迈步上前道。
江云珊说道:“七妹妹若里子面子都不想要了,那我也没辙。”
“多谢三姐姐为我考虑。如果没有三姐姐,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呢。”
江云昭微微笑着,见江云珊稍稍松了口气,她面色忽地一沉,转向那婆子,指着芭蕉,“去!把她拖下去,冷水泼醒,然后狠狠地打!”
“你!”
“记住。别把人给打死了。”无视江云珊愈发难看的脸色,江云昭好生吩咐道:“我还得让她指认幕后真凶,然后报告官府呢。”
方才芭蕉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自己与江承晞之事有关。如今江云昭这般处置她,就连江承珍也没说什么话。
待到众人重新落座,秦氏与江兴源低语几句后,唤来郑妈妈,说道:“你寻刘家二小子,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去马家附近打探一些事情。”
“前些日子侯爷不是刚打听出来么?”
“我要更详尽些。”
待到秦氏将要求说一遍后,郑妈妈恍然大悟,“夫人这是要揭底?”
“她想要我儿性命,我断不能饶她!”秦氏冷声说道。
江云昭不知秦氏的这番打算。
她将蔻丹和红霜叫到身边,说道:“等下蔻丹去我房里取二十两银子,置备些好酒好菜,招待些人。”
红霜不解道:“招待谁?”
江云昭问蔻丹:“先前围着我们的那些婆子丫鬟,你可尽数看清了?”
“看清了。都是府里头伺候了这么些年的,谁不认识谁呢?”
“那就好。就请她们!”江云昭无视蔻丹惊愕的样子,含笑道:“你们只管好喝的好吃的伺候着,好话说着。待到将她们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给我把能套的话全套出来。”
方才遭了江云珊一通怒喝,那帮丫鬟婆子肯定心里不舒坦。如今江云昭主动拉拢,愤然之下必定能说出不少话来。
这件事这个时候办刚刚好。晚了,人可就离开侯府了。
蔻丹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立时领了命。
红霜还有些微的不解,但她素来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将江云昭的话好好记下后,就与蔻丹一起去办了。
马氏和连氏一直都待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听闻老爷们出来了才往这里赶。待到她们到达时,午膳已经开始。
江二老爷和江承珍一直在争吵,就连用膳时都没停歇。江云珊心中有鬼不甘开口,故而马氏自始至终都未知晓先前发生了什么。虽说远处的夫君和长子不停再吵,她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不停地在为分了家而高兴。
孟得胜方才将芭蕉的一言一行收在眼中。芭蕉所指幕后指使是谁,他心中已然明了。食不知味地苦苦挨到午膳已毕,趁着众人还未离席,孟得胜便提起了要解除婚约一事。
他这话一出口,那父子俩终于止了话头看了过去。
江承珍阴沉沉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与哪个姑娘解除婚约?”
“三姑娘。”
江二老爷被江承珍气昏了头,正为了那些换了银子的房屋地契心痛难当,哪有时间理会江云珊的事情?
他不过稍稍抬眼看了下这个憨直的少年,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在那边轻点着剩下的寥寥几张地契。
江承珍如今以一家之主自居,听到孟得胜的话后,声如寒冰地问道:“你是劭罄孟家的?”
“正是。”孟得胜说着,朝江云珊看了眼,自嘲一笑,说道:“正是那个‘说出来就能污了口’的那个孟家。”
江承珍心机深,听了他这话,再看他望着江云珊时那瞧不起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必然是自家妹子惹了事,让人家嫌弃她了!
江承珍目光阴鸷地望着江云珊,颔首道:“既然是舍妹惹恼了孟少爷,那么等下我们便将此事了了吧。”
江云珊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和骇人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下,身子仿佛记起了以往挨打时那种痛苦的滋味,不由自主就发起抖来。
“不能成!”伴随着一声喊叫,响起了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刺啦’声。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江二夫人马氏白着一张脸站了起来,“不能成!婚约不是儿戏,怎能说解就解了的?”
“母亲!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孟家已然无意,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没的成不了亲家,倒成了仇家!”
江承珍将银子拿在手中,只觉得那官位已经属于自己了。
既然要做官,自然要懂得为官之道。圆滑世故,是必不可少的。且,不能有为人诟病之处。
如今既然是江云珊有错在先,孟家想这么办,他便不准备相逼。不然于他名声不好。
——先前芭蕉作恶之事被揭穿后,他未帮芭蕉言说,亦是这个缘由。
马氏没料到先前一直支持自己的儿子突然反了口。
她扭头望向江云珊,见江云珊低头不语,显然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忙急急大跨几步走到跟前,推了她几把,“去!去跟孟少爷磕头认错去!”又抬头朝孟得胜露出个笑脸,“我这女儿模样性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了些。若是有冲撞了孟少爷的地方,您多担待啊!”
她先前并未见过孟得胜,不过,她见过孟得胜的母亲。
那是位温婉贤淑的夫人,性子脾气极好。若是女儿嫁过去了,绝对不会受太多难为。
可就是这么一桩好亲事,就要这么告吹了?
马氏还欲再努力一番。谁料这事江承珍走到她面前,眼神闪烁地轻声与她说道:“母亲,别让我难做。”
她知子甚深,哪不知道江承珍心里在计较什么?
当即一个巴掌扇了上去,吼道:“那是你妹妹!你亲生的妹妹!她往后的日子,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儿?”
江承珍捂着火辣辣的脸,阴沉沉笑道:“当初非要把她送走的,不是母亲你么?如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说到那件事,马氏彻底没了反驳的理由,跌坐回了椅子上。
若不是将女儿送走……这些事情……怕是都不会发生了……
解除婚约是江云珊,如今既已分了家,便是二房与孟家之事。
孟得胜本想请侯爷江兴源做中人,江兴源却以‘长辈在场’为由,邀请族叔来处理。
老人家先前在厅里的时候,是看到了江家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明白江兴源的苦衷,就将此事应了下来。
江承珍暗道这种事情越拖越麻烦,只想着快点处理掉此事。见叔公已经答应,就催促着赶紧进行。
此事外人不宜在场,江云昭自然乐得离开。
她回到宁园后不久,蔻丹和红霜就也回来了。
因着要套话,与那些人拼酒吃,两个人都饮了不少。只是蔻丹心思活泛,旁人喝了三杯,她许是才吃了一口,故而只是带着浓浓的酒香,并未饮醉。
红霜却是不同。她性子耿直,别人说喝一杯,她就真的一杯饮尽。这般几轮下来,已经醉得发晕了。好在她口严,晕了后只是犯困和呵呵傻笑,一个字儿也不说。
江云昭哭笑不得,让个小丫鬟把红霜扶到她屋里睡了,这才细问蔻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还问不出什么,后来奴婢们说着好话,又将先前三姑娘脾气大让人滚的那些话抱怨了一番,这才有人搭理奴婢。丫鬟们的意思,是三姑娘回来后,性子阴晴不定,忽好忽坏。那些婆子就光互相使眼色,也不开口。后来一个婆子脾气躁,先提了一句,她们这才说了开来。”
说到这儿,蔻丹就有些迟疑。
江云昭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那些话入了她的耳,到底不太好。
蔻丹这一停顿的功夫,江云昭却是发现了,便道:“你但说无妨。先前二婶三婶在咱们院子门口叫骂,我什么糟心话没听过?还怕这一丁半点儿的?”
听了她的话,蔻丹想到江云珊那口无遮拦的恶心话语,斟酌了下,说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老夫人寿辰,三姑娘和三夫人进来的时候,互相不搭理的模样么?”
江云昭回想了下,微微颔首。
蔻丹迟疑着说道:“那日三夫人看到三姑娘后,正好三姑娘有些犯恶心。三夫人便说,犯恶心的话要不然吃些酸瓜,好歹也能顺顺肠胃。她本是无心之语,三姑娘却发了大脾气,说那东西是怀孕之人吃的,三夫人那样说她,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一句无心的话哪能惹了人这样厌烦?况且,三夫人那句话,也是好心。
除非……是戳了人的痛脚……
江云昭将那话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心惊,“难道三姐姐她……”
见江云昭领会了其中含义,蔻丹暗暗松了口气。
——那种事情,她对着江云昭,当真有些无法直言。
如今既已说开,她便少了顾忌,将婆子和丫鬟的一些猜疑讲与江云昭听。
江云昭初时还有些不解,而后便将事情捋顺了。
先前她还奇怪,为何江云珊看到她与孟得胜走在一起,顺口就能将那些恶心人的话语说出来。本只当她是被马家人的粗俗给影响了,如今看来……却是她自己遭遇过一些事情,到头来,却以为人人都像她一般不知检点!
蔻丹看到江云昭震惊不已的模样,赶紧说道:“这些本不该讲给姑娘听,只是姑娘若是不知的话,便没法子了解那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奴婢这才……”
“无妨。”江云昭缓缓舒了口气,定定心神,说道:“她做那些事情时,人在外地,与侯府无关;如今已经分家,往后她如何行事,却只是她家的事情了,牵连不到侯府。”
蔻丹轻轻道了声“是”。
江云昭思量了下,说道:“你拿些碎银子分给那些婆子丫鬟,就说是赏给她们搬家用的银子。再问问她们缺些什么,若是要求不过分的话,稍微满足一下。”
“姑娘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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