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久微!”风惜云拍拍肩膀上抓得她骨头作痛的手,“你太小看我了,要知道我不但是青州的王,有无数将士护着我,而且我还是白风夕,以我的武功,这天下有谁人能伤得了我?所以你尽管放心,我决不会有事,我只是需要你们的安然来安我的心。”
“可是……”
“没有可是!”风惜云断然道,眉峰一凛,王者的自信与气势肃然而现,令人不敢违抗。
久微顿时止声。
“久微,相信我。”风惜云放柔语气,将肩膀上久微的手拿下,紧紧一握,“无论成败,无论生死,无论是天各一方……我们彼此都会知道的。我们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系的亲人啊!”
久微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张沉静自信的脸,纷乱的心头忽然安定下来,“夕儿,我相信你,所以我在久罗山等你!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来!”
“好!”风惜云一笑,放开久微的手,“已经很晚了,该歇息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久微蓦然唤住她,“夕儿!”
风惜云回首。
“为什么?为什么明日一定要战?你们都年轻,要夺江山还有许多时间,也有许多地方可以选,可为何定要在东旦渡一战?为何明日一战即是结束?一战的成败并不足以分出真正的胜负,可为何你们只要这一战?”久微问出心中存在很久的疑问。
风惜云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道:“以雍王为人,本不应有东旦之会,但……”她微微一顿,目中似有些无可奈何,“苍茫山下的一战,他似乎期待已久。”看看久微怀疑的眼神,她笑笑,“或者是有某种约定,关于苍茫山顶的那一局棋。”
“苍茫山顶的棋局……”久微心中一动,“难道真要以那局棋来定天下之归?”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哪有这样的江山之争。
“‘苍茫残局虚席待,一朝云会夺至尊。’这一句流传久矣,而山顶之上的那盘残局想来你也看过,那确实存在着,所以以棋局胜负来定天下归属也未必无可能。”风惜云却是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一刻白风夕的狂放又隐隐回来了,“敢以一局赌天下,那才是真正的豪气!”
“那可是万里江山,不是区区金银财物,输者若真就此放弃,那必是疯子!”久微不敢信。纵观历朝历代,为着那张玉座,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尸陈如山才得来的,哪一个失败者不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到万念俱灰时才肯放手!
“一定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者才是疯子!”风惜云冷声道。
久微无语,半晌后才道:“若在东旦大战一场,以目前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后面的话他咽下了,转而道,“以兵家来说,康城才是必争之地。”
“康城……黥城……”风惜云眉头一跳,“康城还有……”却说到一半又止,低头似陷入沉思。
久微也不去打扰她。
半晌后,风惜云似已想通某点,才抬首看着久微道:“若真以棋局定天下才是最好的结局,否则……”她眼中一片凝重,“那必是哀鸿遍野,千里白骨!”
久微心头一跳,怔怔看着风惜云。
“久微,你看现今天下百姓如何?”风惜云问道。
“虽有战祸,但冀州、幽州、雍州、青州素来强盛,再加四州各结同盟,是以四州百姓的日子还算安泰,北州、商州和祈云王域的百姓却是饱受战乱之苦,不过冀王、雍王与你皆非好杀残忍之人,虽攻城略地,却军纪严明,又常有救济之举,所以百姓之苦已算降至最低。”久微答道。
风惜云点头,“虽是如此,但是战乱中死去的又何止是士兵,祸及的无辜百姓又岂止是成千上万! ”她轻轻一息,想起每进一城时,沿途那些惶恐畏惧的百姓,那些失去亲人的呼天恸哭,那些绝望至极的眼神,一颗心便沉在谷底,“自我继位以来,便是战争连连,入目尽是伤亡,而我自己亲手造成的杀戮与罪孽怕是倾东溟之水也洗不净!所以若能在此结束这个乱世又何尝不好。”说着她复自嘲地一拍额头,“一州之王竟有这种天真的想法,真是……幸好是久微。”
久微闻言却不答话,而是奇异地看着风惜云,那样的目光令风惜云浑身不自在,因为极少有人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那里面有着刺探、怀疑、研判……以往那只黑狐狸偶尔会这样看,但她往往选择忽略,可久微不同,她不能视而不见,却希望他可以停止这种眼神。
“夕儿,你在乎的并不是天下至尊之位落入谁家,你在乎的是天下百姓。”久微紧紧盯住风惜云的双眼,不放过那里面的任何一丝情绪。
“那至尊之位有什么稀罕的,不过就是一张无数人坐过的脏破椅子。”风惜云在久微那样的目光中,忽生出逃走的念头,心头隐隐地感知,似乎下一刻,她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既然你不在乎江山帝座,那你为何不相助于冀王,以你们冀、幽、青三州之力,再加冀王、玉公子与你三人之能及帐下名将,雍王再厉害必也处于弱势,乱世或可能早些结束,可为何你却毫不犹豫地站在雍王这一边?以你之心性,又或者可以直接将青州托付于冀王、雍王中的任何一个,然后你自可逍遥江湖,可你为何明知会为家国王位所缚却依然选择留下,更甚至订下婚约?”久微双眸明亮又锐利,直逼风惜云惊愕的双眼。
风惜云张口欲言却哑然无声,呆呆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久微。
久微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道:“白风夕潇洒狂放,对任何人、事都能一笑置之,可她唯独对一个人百般挑剔、百般苛求、百般责难!青王风惜云雍容大度,对部下爱惜有加,对敌人辣手无情,可即算那个人让她爱如己身的部下命丧黄泉,即算那个人做了许多让她失望、愤怒、伤心的事,她却依然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未想过要背离那个人,更未想要出手对付那个人、报复那个人、伤害那个人!夕儿,你说这些都是为什么?”
仿佛是雷霆轰顶,振聋发聩,一直不愿听入的东西此刻却清晰贯入!
仿佛是万滔袭卷,击毁坚壁铁墙,将一直不愿承认的直逼身前!
仿佛是雷电劈来,劈开迷迷浓雾,将一直不愿看的直摊眼前!
那一刻,无所遁形!
那一刻,对面那双眼睛那样的亮,如明剑悬顶,直逼她仰首面对!
风惜云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惶然无助,踉跄后退!
这是她一直以来从未想过的,这是一直以来她从来不去想的,这是一直以来她从来不敢去想的!因为她就是不肯不愿不敢!那是她最最不愿承认的!那是她最最不可原谅的!
可是此刻,无论愿与不愿,无论敢与不敢,它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印在她的心头,以岿然之姿要她正面相对!
一步一步地后退,瞪大着眼,惨白着脸,她一直退到帐门,依靠着,平息着,半晌,抬手指着对面的人,“久微,你欺负我!”
帐帘一卷,人影已失。
“到底是你欺他,还是他欺你,又或是自己欺自己?”久微轻轻松松地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笑着,“你也该看清了,该决定了!你要以我们的周全来安你心,那我也要你的周全来安我心!
元月八日。
天晴,风狂,鼓鸣,旗舞。
黑白分明,紫金耀目,刀剑光寒,杀气冲天。
东末最后的、最激烈的、最著名的一场大战便在这东旦渡上展开,后世称为“东旦之决”。
“这一战,我想我们彼此都已期待很久,期待着这场决定命运、决定最终结果之战!”皇朝对着身旁的玉无缘道,金眸灿亮地望向对面的对手。
“玉无缘位列四公子之首,这一战便看看他能否当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看看我们谁才能登上‘天下第一’的玉座!”丰兰息平静地对身旁的风惜云道,黑眸遥遥望向对面的对手。
君王的手同时挥下,那一刻,战鼓齐响,如雷贯耳!战士齐进,如涛怒涌!旌旗摇曳,如云狂卷!
“乔谨!齐恕!弃殊!徐渊!”丰兰息召唤。
“在!”四人躬身。
“东、南、西、北四方之首!”手指前阵。
“是!”
“金衣骑与数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皇朝御兵之能当世罕有!”风惜云目光看向战场上锐气凛然的金甲士兵感叹道,“今日方是真正的四大名骑会战!”
“端木!程知!穿云!后方三尾!”丰兰息再唤。
“是!”
风惜云转头看他,“你如此布置,我倒真不知你打算以何阵决战。”
“何须死守一阵,战场上瞬息千变才可令对手无可捉摸。”丰兰息淡然一笑。
风惜云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不怕任是千变万化也逃不过一座五指山?”
“正想一试。”丰兰息侧目。
对面,皇朝目光不移前方,唤道:“皇雨!”
“在!”皇雨迅速上前。
“去吧,中军首将!”
“是!”皇雨领命。
“雪空!九霜!”
“在!”萧雪空、秋九霜上前,一个雪似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一个银色的羽箭装满囊袋。
“左、右两翼!”
“是!”
大军双方的阵式已展开,各军将领已各就各位,两边高高的瞭台上屹立着双方的主君,决战即始!
“传令,北以弩门进发!”墨色的旗下发出号令。
“是!”
传令兵飞快传出命令,霎时,北方的风云骑阵形变换,仿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长弓般快速前冲,首当其冲的金衣骑顿时被“弩箭”射倒一片!
“中军弧海御敌!”紫色的焰旗下传出命令。
“是!”
传令兵马上传令,位居中军的金衣骑顿时疾退,片刻便化为弧形深海,如弩箭而出的风云骑便如石沉大海,被深广的金色海水吞噬而尽!
“传令,东军双刃!”丰兰息对战场的变化淡然一笑。
“是!”
传令兵传下命令,东边的墨羽骑霎时化为一柄双刃剑,配以墨羽骑当世无以匹敌的速度如电而出,位居左翼的争天骑被刺了个措手不及!
“传令,左翼空流!”皇朝迅速发令。
“是!”
左翼的争天骑化为滔滔江流,墨羽骑之剑直穿而出,却刺个空,争天骑已两边分开,有如江流拍岸而上,再纷涌而上围歼墨羽骑,墨羽骑顿如剑束鞘中,动弹不得!
“传令,穿云长枪!”丰兰息丝毫不惊。
“是!”
霎时,只见右翼的墨羽骑如长枪刺出,锋利的墨色长枪划过紫色的“剑鞘”,顿时飞溅出血色的火花!而鞘中的墨羽骑如剑横割而过,冲破“剑鞘”直逼中军金衣骑,将陷入金色弧海的风云骑解救出来!
“传令,中军柱石,左翼风动!”皇朝下令。
“是!”
中军金衣骑阵前顿时竖立无数盾甲,仿如擎天支柱,任风云骑、墨羽骑如潮汹涌,它自岿然不动,壁坚如石!左翼则化为风中紫柳,墨羽长枪刺来,它自随风隐遁!
“皇朝名不虚传呀。”丰兰息笑赞,却也迅速下令,“东、北暂无大碍,西军阵雨!”
“是!”
军令方下,位居西方的墨羽骑已长弓如日,贺弃殊大手一挥,霎时一阵墨色的箭雨疾射而出,右翼的争天骑未及反应便被射倒一大片!
“争天骑右翼的将领似乎是那个有着神箭手之称的秋九霜,那她率领的右翼军必也精于骑射。”丰兰息看着阵中那飘扬着的,有着斗大“秋”字的旗帜微笑道,“但制敌须取先机,我倒想看看皇朝该怎么破这一招,看看当世仅次于你的女将有什么作为。”
“论到箭术,秋九霜……已当世无二了!”风惜云看着战场,墨羽骑的箭如阵雨连绵,雨势如洪,无数争天骑在箭洪中挣扎倒地!
丰兰息闻言看她一眼,眸光一闪,似要说什么,却终只是默然转头。
“传令,右翼壁刀!”皇朝洪亮的声音响起。
“是!”
命令传下,右翼争天骑中忽一箭射出,如银色长虹飞越千军,直射向墨羽骑阵中,迅猛无挡,还来不及为这一箭惊叹,一顶墨色的头盔已飞向半空,咚的被长箭紧紧钉在有着“贺”字大旗的旗杆上!
“将军!”墨羽骑阵中传来惊呼,瞭台上丰兰息眉峰微动,但眨眼间却是了无痕迹的平静。
“本将无事!不要乱动,守好阵形!”伏在马背上的贺弃殊起身,除失去头盔外,并无半点伤痕,抬眼遥望对面,暗自咬牙:好你个秋九霜!若非躲避及时,此刻钉于旗杆上的便不只头盔而是本将的脑袋了!
墨羽骑因这一箭而军心稍慌不过是片刻之事,但对面的争天骑却已趁机变动阵势,当墨羽骑回神之时,争天骑阵前已齐列全身甲胄的战马,战马之前是厚实长盾,密密严严整整齐齐一排,墨羽骑射出的箭全部无功而坠。而争天骑在长盾的掩护之下,步伐一致地向墨羽骑冲杀而来,箭已无用,墨羽骑迅速拔刀迎敌,两军相交,墨羽骑的刀全砍在了长盾之上,而争天骑盾甲之中忽伸出长长一排利刃,霎时,墨羽骑战士血淋淋地倒下大片!
“挫敌先挫其势!好,秋九霜不负盛名!”丰兰息赞曰,眉峰一凛,“端木,锤刀!”
“是!”
左角墨羽骑闻令而动,直冲争天骑,即要相会之时,迅速变阵,头如锤,尾似刀,争天骑还未明其意之时,那墨色锒锤已夹雷霆之势锤向坚实的长盾,尾刀伏地扫向战马甲胄披挂不到的四蹄,“啊呀”之声不绝于耳,争天骑兵纷纷落马,坚实的盾壁顷刻间便被瓦解!
“除风惜云外,我未曾遇如此强敌,丰兰息不愧是我久候的对手!”皇朝沉声道,目光炯炯地望向敌阵,眉间锐气毕现,“传令,右翼疏林,中军倾山!”
“是!”
军令下达,右翼争天骑前后左右疾走,顿时散如疏林,锒锤挥下,触敌寥寥!中军重骑纵马飞跃,不顾一切冲向敌人,有如金色山石砸向那一波一波袭来的银洪墨潮,无数石落,阻敌于外,歼敌于内!
“传令,北军鹰击!”
“传令,左翼豹突!”
“传令,东军狼奔!”
“传令,右翼虎跃!”
……
一道一道的命令从双方的主帅口中下达,下方大军迅速而分毫不差地执行。
两军阵式变幻莫测,战场上尘沙滚滚,战马嘶风,刀剑鸣击,喊杀震天!
那一战从日升杀至日中,又从日中杀至日暮,无数的战士冲出,又无数的战士倒下,放目而视,银、黑、紫、金甲的士兵无处不是,倒着的,站着的,挥刀的,扬枪的……一双双眼睛都是红彤彤的,不知是血光的映射还是吸进了鲜血!风狂卷着,风怒吼着,吹起战士的长麾,扬起血溅的战旗,却吹不熄场上的战火……血飞,血落,声扬,声息,风来了,风过了,战场上依然鼓声震耳,依然刀寒剑冷,依然凄嚎厉吼!
“传令,左翼五行封塞!”
“传令,西军八卦通天!”
……
瞭望台上的主帅依然头脑冷静,依然反应灵捷!为这场决定最终命运的战斗、为着这世所难求的对手,双方都倾尽一生所学、倾尽己身所能!
皇朝目光赤热,剑眉飞扬,谈笑挥令,傲气毕现!
玉无缘无绪淡然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重,眉峰隐蹙。
风惜云负手而立,静观战局,神情淡定。
“传令,中军蛇行……”
“不可!”一直静观的玉无缘忽然出声,“中军指峰,左翼龟守,右翼鹤翔!”一气道完后转首看向皇朝,“雍王是一个让人兴奋的好对手,但不要忘了月轻烟评他的那个‘隐’字,他的左、右尾翼至今未动!”
“是。”皇朝颔首,长舒一口气,有些自嘲,“这样的对手太难得,以致忘形。后面的你来吧。”
“若论行军布战,你并不差他,但若论心计之深,思虑之密,这世上难有人能出其右!”玉无缘目光深沉地看着下面,双方阵势已是数变再变,彼此深入,复杂至极,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
而对面丰兰息见争天骑之举动不禁讶异地挑起眉头,但随即淡淡一笑,“东军鲽游,西军龙行!”
“难道他……”玉无缘一惊,眉头一跳又蹙,“右翼四海,左翼八荒!”声音利落而沉着,一双缥缈难捉的眼眸此刻却是亮夺寒星。
“唔,被看穿了吗?”丰兰息轻轻自语,看看战场上的阵势,复又自信一笑,“但已晚了。”
“传令,左尾极天,”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丰兰息!”玉无缘看着两军的阵势感叹着,“他果然早有算计!左翼无为!”
“右尾星动,结了。”丰兰息轻轻舒一口气,志得意满的一笑。
“中军归元,成了。”玉无缘轻轻舒一口气,展开眉头。
但下一刻,看着阵势的两人却同时一愣,然后齐齐苦笑。
风惜云看着战场,侧首叹道:“若此为下棋,该叫死棋还是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