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源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交锋,也许源于他用探天术查勘白乘风的命运,也许源于他已没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传人。
这份爱是否是半强迫式的,对于叩头的白乘风来说已经不重要,他只想起在那棵四五人才能环抱的桑树下,徐夫子打趣般的问话。
“若是某日知道了我是位天下无双的高人,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先乖乖地抱着夫子的大腿,求着跟您学道修仙!然后继承夫子的衣钵,找个合适的美人,再打打几个本事不行却喜欢和我作对的毛贼。当然了,毛贼肯定是什么世家大族隐世古族的千年一遇的绝世天才,打完后和美人一起归隐山林生几个娃养几只鸡,从此百世流芳,万古存名。”
“哈哈哈,好个打几个毛贼!那就这么说定!来日我一口一个‘本尊是天下无双的徐夫子,你们这群土鸡瓦狗不配与我一战,先跟我的弟子白乘风过过手再说’。然后你冲上去杀个稀里哗啦,再把里面最漂亮的小娘子抓回来,三跪九叩地成个亲生上一群孩子,气死这天下间的九流三教!”
见徐夫子竟没像平时那样大讲儒门真理,吃惊的白乘风从书里抬起头,只见在他手中正握着一本书,一本和他看的一样的,从世面上随处可见的小摊都能买来的写着英雄传记的杂书。
徐夫子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
“这些故事确实不错,比儒门经典要好明了一些。”
大抵,夫子也变得开明了。
这样想着的白乘风试探着开了口。
“一言既出?”
“自当驷马难追。”
……
回忆过去肯定有很多事情都是美好的,甚至不美好的地方也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丰富有趣起来,可美好总会渐渐消失,留下来的只有懊恼。
拉回现实,能看到的是徐夫子已停止了呼吸,他最后时刻想说的话就算蹦得再慢也会有说完的那一刻。
而执念消散,身躯便已是兵器。
现在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柄枪,一柄长约七尺,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枪。
魔物放弃了抵抗,他也是几乎入了神途的生灵,自然能感觉到徐夫子的死亡和他手里的长枪携带的气息。
他没法逃,那柄枪锁定的不是他的肉体,不是他的灵魂,不是他的意志,而是比这玄之更玄的,
命运!
“你竟然参悟了神意,大爷真是小看了陆地上的人了!”
魔物没有癫狂地咆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可以说是哀伤。
给他反应的时间太少,到徐夫子说完话彻底死掉后,他才发现这是一招足以称之为神迹的杀招,但那时候一切早已是运转完成的状态。
既然不可能逃得掉,魔物只能选择去看清楚将他灭杀的绝招,他想用这最后的时刻去一睹锁定命运的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风采。
白乘风也终于抬起了头。
黑枪上传来的气势是如此强烈,让一个没有修行的人都感受到了弥漫在天地间的灭亡之意。
那是徐夫子的意志,他用生命强行修改了天的意志,将魔物的命运定性为绝对的死。
死可以分为很多种,但无论什么样的死都最终会在冥府获得重生,但现在徐夫子修改了这份天意,他要让魔物死得不能再死,死到连阴曹地府都无法将其收容。
终于在满天死意都收纳在徐夫子的枪里时,他动了。
他做出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就像一个正在决赛场上的投标手,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以至恍惚间,白乘风甚至觉得他并没有死。
但终究是死了。
长枪脱手旋转飞出,飞离其身数米后彻底消失,而他单脚稳稳站住,腰板挺得笔直,像是等待检阅的军人。
没有让日月失色的光泽,也没有将击穿大陆的威能,长枪就在脱手后突兀地消散在白日之下。
良久,天地未有任何异样。
‘该不是因为之前受伤太重,这招已无法完成了吧?’
魔物狐疑,欲转身离去。
由此,他才发现了枪去了哪里。
他无法移动身躯!
无法移动身体有很多种可能,但连附在轻云子身上的他都无法移动,只可能是一种。
他和轻云子一起死了。
死得自然,死得理所应当,甚至死得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死了。
死从天地传来,直达他的身躯,深入他的魂魄,毁灭了他的意志,现在的除了静静感悟死亡前的绝望,没有任何力量能扭转这份因果。
“罢罢,想老爷这辈子杀了这么多生灵,现在就当是还了你们这些冤魂余怨的债罢。”
魔物很平静,没有因为自己要死了而感到绝望,他甚至有点想边饮酒边感悟这份死意。
那些他参悟了一生,以杀戮为本源来窥探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灵气息正疯狂涌入,想要将他彻底泯灭。
一意屠苍生,无念即化神。
生死之间,魔物竟于此放下曾经的所有执念。
平静终是得了苍天怜悯,他勘破了成神道途。
可惜徐夫子的枪还是杀来了。
投出的枪是因,得到的果是死。
即便是勘破神途的魔物也没法改变事物的规律,就像旭日东升西落,神固然能将其改变,但规则即是规则,神力化作的改变代表不了永恒。
于是魔物不甘,他怒号,他咆哮,他伤心落泪,他不愿意才入了神道便在此地悄然陨落。
伴着哀伤,他寸寸崩裂,裂开的碎屑湮灭为虚无。
和着怒号,他点点消失,整具神躯慢慢飘散于大地。
“终是死了。”
看着那具在大地上哀嚎狂奔渐渐虚无的身影,白乘风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他上前想要抱走徐夫子的遗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搬动。
“你挪不走他的,这已经是一具神的躯壳了。”
背后男人的声音里透着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