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滟回到太傅府时,东方天空已经出现淡淡的青光,一夜倏忽而过,她依旧从东墙的窗口跃进屋中……
紫儿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她已经焦急地等候了一夜,脸上此刻全是焦虑担忧,感觉眼前光线一闪,她抬眸望去却见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她家失踪了一夜的小姐吗。
紫儿一下子跳起来,上前便抓了旖滟的手,道:“小姐去了哪里,担心死紫儿了。”
见紫儿在屋中旖滟也不意外,甩脱被她扯着的手,自行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翘了高跷腿,便伸手自执起茶壶,仰头对着壶嘴咕咚咚就是两口猛灌。
紫儿整个愣住,站在那里有些愕然无语地瞧着自家小姐。
旖滟身上那件新娘喜袍早被她改动了,宽大的水袖扯掉,撕成了红布条扎缠着小臂,原本拖曳在身后的长长裙裾也已被撕掉留下一圈长不至臀,参差不齐的裙边儿,下头两腿上红色绸裤同样用红布条裹着小腿,她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的衣裳翘着腿坐在那里,拎着茶壶仰着头往嘴里灌着茶水。
可令人怪异的是,紫儿瞧着竟丝毫不觉着自家小姐粗鲁,只感潇洒随性,可这样的小姐也太陌生了些,她瞪着眼瞧了半响,直到旖滟解了渴放下茶壶,随手抹了唇角的茶渍,紫儿才回过神来,郁结地道:“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亵裤是不能穿在外头示人的,这……小姐这样若是叫哪个男子瞧见,这以后小姐还怎么嫁人啊!小姐这样去了哪里?不曾碰上什么人吧?”
紫儿啰啰嗦嗦地问着,旖滟翻了个白眼,决定打死也不告诉她,自己今夜就是穿着这身衣裳不仅和个男人呆了一夜,还免不了搂搂抱抱了好几回。这事要是叫这固执又迂腐的丫头知晓,多半得天天在她耳边逼着她嫁给凤帝修那流氓不可。
方才凤帝修瞧见她穿成这般也没像紫儿这样大呼小叫啊,人家连提都没提一句,鉴于此,旖滟又发现了凤帝修的一个优点,这厮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貌似还不错。
她想着抬手掏了下耳朵,双手交叉冲紫儿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道:“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见她这般敷衍态度,紫儿还欲再言,旖滟一个凛冽的眼风扫去,紫儿登时张口无言,又闭了嘴,脸色也蓦然有些发白。
旖滟却并未安慰她,她得叫这丫头知道分寸才行,她可不想身边跟个管家婆。
紫儿呐呐不语,咬了咬唇,也不敢再探究旖滟晚上去了哪里,只道:“今夜翼王臀下来府,寻到了这里,见小姐不在,面色很不好。本来奴婢还担心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儿,急的不得了,翼王臀下却说小姐是自行离开屋的,奴婢这才未曾将小姐失踪一时报给老爷。后来老爷听说翼王臀下来府,便也赶了过来,陪着翼王臀下在花厅中等了小姐一夜,两炷香前见天色不早,王爷和老爷还要早朝,王爷才离开这里,只是奴婢瞧着王爷走时面色很是不善,面色都发着青。”
君卿睿在盛府等了她一夜?闻言旖滟唇角讥诮地挑了下,却道:“房间可曾收拾好了?”
紫儿一愣,待旖滟瞧过来,她才忙回道:“小姐的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
旖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回去睡觉,困死了……”说话间她人已出了屋,竟是对君卿睿等候一夜之事听而不闻,直接无视。
紫儿怔怔地瞧着旖滟的背影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她原本以为小姐听到翼王臀下在此等候一夜会高兴或伤悲,总之定是要有所反应才对,怎么小姐可以如此淡漠无视?
她越来越不懂小姐了。
旖滟的闺房只一夜间便完全变了模样,原本那些陈旧破烂的家具全部不见,一室珠玉璀璨,精雕细琢的摆设错落有致地填充了整个小屋,熏香袅袅,床幔飘纱,绒锦铺地,冰釜送爽。
被她扯裂的窗户也补上了雕花精致的红木绞纱窗,一人高的羊角灯台上,莲花般层层散开的灯座上,燃着一盏盏明灯,将屋中照的极为明亮。
想到以前本尊主仆晚上连普通的油灯都用不起,又对比此刻的亮若白昼,旖滟扬了下眉。
“二小姐可还满意,要是有哪里不如意的,奴婢这便令人改。”
身后刚被分到这里伺候旖滟的管事嬷嬷李嬷嬷恭敬地问着,旖滟闻声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淡声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李嬷嬷闻言忙应了,躬着身倒退两步,这才垂首转身而去。不足一盏茶时候,热水便已备好,李嬷嬷检查了一遍,见四下清洁不曾有任何纰漏,这才冲伺候在浴室的丫头道:“二小姐如今何等手段想必你们都有眼睛,不用我再多言,好好伺候。”
两个小丫头忙应下,李嬷嬷这才转身出了浴室,两个丫头念着今日二小姐的所作所为,心里难免都有些紧张,生怕伺候不好,会像大小姐她们和管家一样。
她们局促不安,自然也不曾看到,就在此时一只斑斓鹦鹉探头钻开窗户,拱了拱身子,悄然飞进了浴室,不过在水汽氤氲的浴桶上飞了一圈,嘴里衔着的一枚黑色药丸便进了那浴桶,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倏忽一转沉了底,蔓延出一道黑色的水线,热气一荡,药丸融化,再无踪可寻。
咕噜也飞到了窗前,小身子一挤,悄无声息地出了浴房,抖了抖被热气蒸的微潮的羽毛,夜风一吹,哆嗦一下,小黑眼睛又无限抑郁起来。
女人有它好吗,呜呜,公子都不疼它了,它成苦力了。
脚步声传来,屋中,旖滟已被请到浴室。阔大半人高的檀木浴桶放在地上,里面水汽蒸腾,水色氤氲,其上飘散着一些花瓣,香气芬芳随着热气蒸腾了一室。
见浴室角落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头,旖滟淡声道:“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两个丫头闻声诺诺地应了,恭敬地垂着头退了出去,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
不过短短一日,看来她已在盛府中立下了威,果真是人善被人欺,只有恶人才能横行霸道。
旖滟扬了下眉,随手解开衣襟系带,丝绸滑落,她扶着桶沿身子只轻盈一跃,已落了水。温热的水漫过身子,这具娇弱的身子酸疼之感立马消散了不少,她舒服的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兴许是身子当真在她的强行运作下早已疲累不堪,这会子温水一泡,旖滟登时便晕晕沉沉地浅眠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轻响传来,她猛然睁开眼睛,才瞧见竟是风打在窗棂上,窗棂轻撞了下。
感受到桶中水已微凉,她起身扯了屏风上的大毛巾擦过身子,往身上加衣,系上肚兜,因不习惯穿这样的内衣,她挽着系带的手有些生疏地打了个滑,不由烦恼地瞧向一旁的落地穿衣镜,铜镜中显出一个身姿纤袅玲珑有致的身影,她挑下了唇,目光在落到那身影右肩时蓦然凝住。
镜中,她的右肩分明有一只蓝颜凤凰的刺青落在上面,凤凰的头栖息在她肩头,美丽的羽翼却沿着优美的肩部线条滑下,那刺青不知是如何绘成,虽是蓝色,但却有着流光四溢的色泽,就像是火苗最中央那一抹冰蓝的色泽。那凤凰刺的也是精美绝伦,凤尾蹁跹,轻羽薄翼,栩栩如生,像是随时都会展翅飞离一般。
本尊的记忆中这刺青似是从小便在,旖滟只是没有想到它会如此精美逼真,她盯着镜子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地挑起衣衫,一件件穿在了身上。
待她从浴室出来,回到闺房躺下补眠,阁楼后那颗高大的合欢树上,凤帝修仰卧着的身影才翻了个身,嘟囔一声,“笨女人,洗个澡也能睡着,不怕淹死。”
一晃二日,蝉声鸣噪,烈阳如火。
日过当午,气温却最高,柴房中,大夫人沈华娥早已被关的极不耐烦。她原本想着当日千安王府得闻太傅府发生的事,便会来人想法子救她出去,谁知道等到了晚上,却等来了女儿盛月茹。
盛月茹原本已被放出了柴房,谁知道晚上又因怒骂父亲,被盛易阳又关了进来。见到女儿,沈华娥自然也从女儿口中得知了楚青依火烧太傅府,还有凤帝修一掌击毙银霜马的事情。
她没想到旖滟竟摇身一变成了狐媚子,勾引地楚青依和神秘公子如此为她撑腰,又得知盛易阳竟然抢了两个女儿的东西,送去讨好盛旖滟,她直气得险些背过气儿去。
见盛月茹脸上伤口还没好全,她自然不能叫女儿呆在柴房中,说不定伤口感染就真毁容了。故她令盛月茹装病,又令下人前去通知盛易阳。
盛易阳果真不愿一个女儿生生被毁了,当下便又令下人将病倒的盛月茹抬了出去。按沈华娥的想法,盛旖滟弄死了银霜马,千安王府应该更怒,早便该来人收拾盛旖滟救她出去才对,可如今这一等又是两天两夜,还是没有人来放她出去,非但如此,这两日她明显感觉到太傅府的气氛也变了。
先前第一日,她住进柴房前还有下人匆忙收拾了柴房,搬来了锦被等物,吃的喝的虽没平时精致,但也是样样山珍,管家被处置后,原本大摇大摆前来柴房讨好伺候的下人们虽少了些,但她的亲信们还是会来送吃送喝的,然而到今日,至此刻她竟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这些下人们都要反了,不想活了吗!柴房中一股臭味,此刻大夫人热的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她拎起茶壶,倒了半响,里头竟是一滴水都没了。她气得将茶壶摔了个粉碎,大步冲到门口便拍打起门来,大叫着,“开门!来人!都不想活了吗!”
她这回倒真叫来了人,恰柴院的门推开,一个婆子溜了进来,她一瞧,正是她的心腹姜嬷嬷。沈华娥登时一喜,而姜嬷嬷溜进来,快步到了柴房门前将带来的吃喝塞给沈华娥,被问起外头情景,方道:“大夫人,这回真是大事不好了,盛旖滟那贱人自从在府门杀害了管家,府中的风向便都变了,这两日下人们见老爷紧着那小贱人,对大夫人不闻不问,而王府也没再派人来,又见太子臀下每日都派人给小贱人送东西,便连翼王那日都在王府中守了一夜,下人们便都觉着大夫人您要失势,都去贴那小贱人的脸了。最可恨的是,那小贱人这两天竟叫紫儿那丫头在四处搜集大夫人您虐待她的罪证,好多下人都已被录了口供还签字画押,大夫人您得快快想办法从柴房出来啊!”
姜嬷嬷是大夫人的心腹,从前大夫人办的坏事她都参与全了,她没少对旖滟动手动脚,这会子众人都去讨好旖滟,她却不能,她知道就算再讨好也是没用,大夫人一旦完蛋,她们这些心腹除了死绝无二路。
姜嬷嬷言罢,沈华娥直恨的一脚踢上房门,道:“都是跟红顶白的小人,瞧本夫人出去不收拾他们!那小贱人竟得了太子高看,实在可恨。还有老爷,真真令我寒心,王府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到现在还不来人给我撑腰!”
姜嬷嬷便道:“听说是老太君病倒了,想必是一时半刻顾不上夫人您了。”
沈华娥听闻母亲病了,神情一急,她也知母亲这一病,只怕王府一时半刻顾不上她的事儿,当下双眸眯了眯,道:“不行,我不能如此坐以待毙,那小贱人不能留着了!你看大厨房的柳嬷嬷这两日如何?”
柳嬷嬷是大厨房的管事,也是沈华娥的心腹。
姜嬷嬷闻言便道:“她倒是一心地为着夫人能早些出来,这两日和奴婢一样急的不行,不曾瞧出外心来。”
这柳嬷嬷平日也没少欺负二小姐,此刻自然不会去巴结二小姐,反正没用。
沈华娥听罢面上露出阴毒之色来,招手令姜嬷嬷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句,姜嬷嬷闻言面色大变,惊道:“大夫人是要……这时候如此,只怕事情出来夫人会被怀疑啊。”
沈华娥却冷冷一笑,道:“那药是宫中秘药,小贱人吃了就算查出来也只会怀疑到宫里去,毕竟如今皇后也恨极了小贱人!再说,小贱人如今不再任我拿捏,我现在不收拾了她,等她翅膀硬了只怕就晚了!她死了,她一个没娘的谁又能为她申冤明屈?就算真闹起来,也还有千安王府为我撑腰。那小贱人狐媚功夫了得,如今她死了,太子和翼王,还有那个神秘公子定不会为她和千安王府作对,可若是等她真狐媚住了男人,到时候我再想对付她可就晚了!并且,这府中见过我虐待她的下人杀都杀不尽,小贱人若先以此将我告上公堂,便是王府都无法救我。我不能做鱼肉等她来宰割,必须先下手为快!只要事后处理的干净,就算有人怀疑也寻拿不到实证,能奈我何。”
沈华娥说着眸中闪过阴毒,姜嬷嬷听罢也觉大夫人句句有理,当下便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这便安排此事。”
沈华娥又询问了两个女儿的情景,姜嬷嬷回了,沈华娥又咬牙在心中将旖滟千刀万剐了无数遍,这才恨声道:“按我吩咐行事,你速速离开吧,以免被人看到,反被怀疑。”
姜嬷嬷闻言点头,也不再多说,起身便迅捷地溜出了柴房。
旖滟住着的院子偏僻,但好在其后有一大块荒僻的场地,旖滟这两日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大半时间都在荒院中锻炼身体。旁晚,她自荒院回到阁楼,沐浴之后回到闺房,紫儿便禀告道:“小姐令奴婢留意柴房沈华娥的一举一动,奴婢查知,今儿下午,姜嬷嬷偷偷去见过大夫人,她给大夫人留下些吃食等物很快便离开了。”
旖滟在梳妆台前坐下,一面用帕子沾着发间的水,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姜嬷嬷走后沈华娥可曾有什么变化?”
紫儿不敢怠慢,忙道:“沈华娥倒没瞧出什么变化来,姜嬷嬷走后她还是不停拍门喊人,在柴房中乱砸东西,使脾气谩骂小姐。”
旖滟抚弄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勾了下唇角。
姜嬷嬷去了柴房,沈华娥必定已知道这两日府中发生之事,定然也知道了沈老太君病重的消息,知道这些,按照沈华娥的能耐,此刻她岂能不知乱喊乱叫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应该静心想法子才对。可是在得知了这么多坏消息后,沈华娥竟然没什么不同,依旧该闹闹,该叫叫,这反倒有些异常了。
万事都不会无故异常,沈华娥这般,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已经想好了对付自己的法子,此刻她在柴房中上蹦下跳不过都是为了迷惑自己,叫自己相信她已束手无策罢了。
旖滟想着,丢了梳篦,道:“姜嬷嬷呢,她今日下午从柴房出来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旖滟早便吩咐紫儿盯紧了柴房,一切去瞧过沈华娥的人也都要盯紧。这两日盛易阳送了不少好首饰等物来,旖滟全盘接收,手头有了好东西,又有了银子,再加上旖滟如今风头正盛,太傅府上多的是见风使舵,想要讨好旖滟的下人。
故而紫儿做到盯住沈华娥和去瞧过她的下人这点小事一点都不难,这是旖滟转变后交给紫儿的头一件差事,紫儿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非常用心地在完成,闻言她忙又回道:“姜嬷嬷出了柴房像前两日一样也没瞧见什么异样之处,对了,她还对春儿发了回火,似是春儿给姜嬷嬷梳头时不小心扯掉了姜嬷嬷的头发,姜嬷嬷将春儿好一顿骂,春儿顶了句嘴,结果姜嬷嬷便发了火,还踹了春儿一脚,春儿哭着跑出了院子,直接便去大厨房找了她娘柳嬷嬷,柳嬷嬷气得在大厨房直跳脚,骂姜嬷嬷没本事救大夫人出来就拿她闺女撒气。小姐,大夫人现在一落难,她的心腹们便乱了套,已经开始狗咬狗,都急的没有章法了呢。”
紫儿说着抿唇一笑,神情愉悦。旖滟听了紫儿的话却也微微牵起了唇角,道:“狗咬狗?呵呵,人拿着杀威棒打狗的时候,狗是不会互咬的,它们只会抱成一团,一起狠咬那拿着杀威棒的人。狗都知道的道理,人又怎会不知?”
姜嬷嬷和柳嬷嬷都是沈华娥心腹,大夫人掌权时,她们还能相安无事,此刻一起大祸临头,又怎么会先内斗起来,乱了章法?那春儿是柳嬷嬷的闺女,也是沈华娥身边的贴身丫鬟,姜嬷嬷是沈华娥院中的管事嬷嬷,春儿一个丫鬟伺候姜嬷嬷这个管事嬷嬷梳头倒也没什么,但春儿就因为扯掉了姜嬷嬷的头发便遭受姜嬷嬷的毒打,这就太过了些。这戏啊,演的太过可就不真了。
旖滟想她已经知道大夫人的打算了,冷冷地抿了下唇,旖滟不再看若有所思的紫儿,只道:“一会儿晚膳时候,你去前院请盛易阳过来用膳。就说我这个做女儿的感谢他这两日的悉心照顾,特叫大厨房准备了好吃的想和太傅大人吃个家宴。”
紫儿听罢一愣,小姐分明极厌恶老爷,再不像以前一样儒慕老爷,如今怎么又要请老爷来用膳,难道老爷这两日讨好小姐感动了小姐?
一晃到了晚膳时分,紫儿按照旖滟的吩咐令人前往大厨房传饭,待厨房亲自将一应膳食装盒抬出了大厨房,紫儿才匆忙又去前院请盛易阳前来和旖滟一同进膳。
盛易阳这两日原就在费力挽回父女关系,紫儿一去请,他自然便乐呵呵地跟着立马便到了旖滟这里。而他到时奴婢们恰好将膳食都从食盒中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旖滟已和凤帝修落座,这两日凤帝修每到饭点必然出现,旖滟早已见惯不怪,而盛易阳显然也是知道此事的,他进了花厅见凤帝修赫然在座,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笑着道:“好香啊,女儿有心了,我们父女是该好好用上一顿家宴亲近亲近。”
旖滟起了身,笑着道:“太傅大人请坐,这些都是我特意叫大厨房准备的。”
盛易阳见旖滟一改常态如此热情,更是满脸堆笑,坐了下来。那边凤帝修见旖滟如此,扬了扬眉,暗道,这女人又在搞什么花样,没事儿笑成这样真叫人浑身发毛。
盛易阳却没凤帝修的认知,他坐下以后便笑着道:“滟儿,这些年父亲没能照顾好你,瞧你现在瘦弱的要多吃些才好。”他说着就往旖滟面前的餐碟中夹了一些肉片。
言罢又冲凤帝修道:“这位公子既在萧府帮了我女儿便是盛府的恩人,也千万莫要客气,要宾至如归才好,只不知这位公子要如何称呼?”
凤帝修却瞧都未瞧盛易阳,只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片竹笋放进口中,道:“太傅大人放心,本公子不会客气的,这太傅府的厨娘可真不怎么样,这道竹笋肉片本公子最爱吃,只不过这菜还是楼做的最好吃,太傅大人若想本公子宾至如归只怕还要费些功夫将楼的厨娘请来个把月了。”
盛易阳同凤帝修客气几句分明是想就此探探凤帝修的底,想知道他的身份,可凤帝修却毫不客气地抓住盛易阳的客套话不放,就是忽略重点。盛易阳笑容挂在脸上抽了抽,也不好再问什么,干笑两声。
旖滟见此心里暗笑,却道:“今日这些菜品我却瞧着极不错,去,将你们管事柳嬷嬷叫来,本小姐要当面打赏。”
小丫鬟领命而去,很快柳嬷嬷便被唤了过来。
柳嬷嬷这一路可谓提心吊胆,想到那毒一时半刻并不能毒发要三个时辰后才会猝死,她便又微微放下了提着的心。谁知她到了花厅,却见盛易阳竟赫然坐在餐桌旁,她惊得差点没软脚。
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上前见了礼,旖滟将柳嬷嬷的表情看在眼中,笑容越发亲切,道:“柳嬷嬷这几日费心照顾我的吃食,大厨房做的菜品我都很喜欢,也很满意,今日特叫了嬷嬷过来,当面谢谢嬷嬷,紫儿,打赏。”
紫儿应声上前塞给柳嬷嬷一个荷包,柳嬷嬷摸了下,荷包中起码有五两银子,一时心中大定。就说二小姐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她们的安排嘛,再说那毒也不是服下后立刻便会发作的,少说也要三个时辰……
老爷在这里一定只是巧合,只要她别做贼心虚,一定什么事儿都没。
柳嬷嬷想着,脸上紧张之色去了不少,又福了福身道:“奴婢们伺候好主子是理所应当,本不该另外领赏,只是二小姐即高看奴婢一眼,奴婢便也厚着脸皮生受了,奴婢谢二小姐赏,不在此碍二小姐的眼,告退了。”
柳嬷嬷言罢便欲退后,旖滟却笑了,道:“柳嬷嬷不急,谁说柳嬷嬷在这里会碍本小姐的眼,我正想请柳嬷嬷给我具体说说这些菜肴都是怎么做的呢。柳嬷嬷便先说说这道竹笋肉片吧。”
柳嬷嬷见此,恐坚持离开反而惹旖滟的怀疑便站定,笑着说了起来。
她一道道菜地解释,旖滟一道道地用,凤帝修却瞧出了眉目,每道菜分明都是盛易阳用过后,旖滟才会动筷,她这莫非是怀疑菜中被动了手脚,在拿盛易阳试毒?
凤帝修想着不由凝眸仔仔细细地将桌上的菜品都打量了一个遍,待目光落在中间的一道汤品上时,他目光陡然一凛。
旖滟令紫儿叫来盛易阳一来是用盛易阳试毒,再来也是叫盛易阳为她做个见证。
这两日旖滟令紫儿四处搜集大夫人虐待她的罪证就是为了逼急沈华娥,来个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今日姜嬷嬷去看过沈华娥,她便料定沈华娥必是要动手了,听了姜嬷嬷怒打春儿,她便料定了大夫人的阴谋。
而晚膳这些菜品,她早看过,这些菜都没什么,只有那中间一道四物汤,却是只为女子专做的,男人是万不会动的。她瞧过便觉最有可能此汤被动手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盛易阳和柳嬷嬷请了过来,相信柳嬷嬷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眼睁睁看着盛易阳吃下毒药。
果然,桌上这些菜品盛易阳都用过了,都没有毒,看来这毒八成是在那四物汤中了。旖滟已有八分确定,此刻她又敏锐地感受到了凤帝修目光掠过四物汤时的冷意,一时间便十成认定了此事。只是,她心中有些郁结。
她不熟识古代的毒药,花了这么多功夫试探观察,这才认定那汤是有问题的,身旁这厮倒好,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这是不是就叫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沉哼了一声,这才笑着道:“将那汤给我盛一碗来。”
紫儿应命,凤帝修就坐在旖滟的身旁,自然是听见了旖滟的那声沉哼,见她要了那四物汤他又懒洋洋地靠回了椅背,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而旖滟接过紫儿呈上的四物汤却并不用,反倒端给了盛易阳,道:“这汤闻着真是香,太傅大人也尝尝吧。”
盛易阳见旖滟竟亲自给自己布汤,高兴地笑容满面,却道:“好女儿,只是这四物汤是专门给女儿家补身子的,爹可不能吃。”
旖滟余光见柳嬷嬷绷着的肩头松动了一下,便目露失望和怀疑,道:“是吗,这吃食还分男女啊?我从不知道,以前见大姐姐端给太傅大人汤,太傅大人接过就喝个精光,怎么到了滟儿这里……”
旖滟说着咬了咬唇,一脸地泫然欲泣,凤帝修便道:“其实这四物汤只是更适合女子补身子而已,男人喝了也没什么坏处,一样是补汤,不过是效果没有女子用那么好罢了,慈爱的父亲自然是不能然子女失望的。”
旖滟这般,而凤帝修又说了这样的话,盛易阳一时倒不好拒绝了,当下便抬了手就要去接那汤,道:“是,是,滟儿亲自端给为父的,为父怎能不喝。”
那边柳嬷嬷却大惊,她怎么也没想到盛易阳一个男人会去喝那四物汤,这若是盛易阳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就不一样了,朝廷要彻查不说,大夫人也不会放过她啊。
她惊得忙抬头,本能就大喊道:“老爷,这汤不能喝!”
她这一声来的突然,旖滟明眸含笑一闪,奇怪地瞧向柳嬷嬷,道:“柳嬷嬷这是什么话?这汤为何喝不得?”
柳嬷嬷张了张口,只急道:“二小姐,这汤是一道药膳,里头好多食材都是女子吃了有好处,男子用了反受其累的……”
柳嬷嬷话没说完,旖滟便道:“既然柳嬷嬷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非要父亲用了,罢了,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端汤……”
她说着面露难过黯然,抬手便要去拿盛易阳手中端着汤碗,盛易阳听她竟开口叫了父亲,心里一阵欢喜,只恐旖滟伤心之下,他之前做的努力都又白费,忙挡了旖滟的手,道:“这是滟儿头一次给为父端汤,滟儿一片孝心,别说是四物汤,就算是毒药为父也喝的欢喜。”
旖滟心里好笑,暗道,太傅大人,您说对了,这可不就是毒药嘛。面上却满是感动,明眸鼓励地瞧着盛易阳端了汤凑到了唇边。
眼见汤就要入口,旖滟却都含笑瞧着,倒是柳嬷嬷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一下子便打翻了盛易阳手中的汤,登时汤水四洒,倒了盛易阳一身。旖滟一面忙抽出帕子装模作样地给盛易阳擦拭,一面怒视着柳嬷嬷,道:“柳嬷嬷,你何故非要阻止太傅喝这四物汤,莫不是这汤中下了毒吧?!”
柳嬷嬷焦急之下打翻汤水便跪在了地上,盛易阳怒地将她一脚踢开,听了旖滟的话他也面露狐疑,厉目盯向了柳嬷嬷。
像柳嬷嬷这样的老奴才,不可能做出打翻汤碗这等鲁莽的事来,而且方才柳嬷嬷分明是故意焦急地上前将汤碗打翻的,难道这里头真有毒?!
柳嬷嬷此刻早已面色苍白,感受到盛易阳怀疑的目光,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没毒,汤中怎么可能有毒,只是这四物汤确实不适合老爷喝,所以奴婢情急之下才会打翻了汤碗,老爷饶命,二小姐饶命。”
柳嬷嬷言罢,旖滟却扬声道:“紫儿,再打一碗汤来。”
紫儿这会儿已瞧出了问题,闻言立刻上前又打了一碗汤,旖滟笑意盈盈地道:“端给柳嬷嬷去,既然这汤没有问题,那嬷嬷便证明给大家看。倘使嬷嬷喝下了汤,证明这汤没事,本小姐自然会在太傅大人面前替你求情,饶了你方才的冒犯冲撞之罪。”
紫儿立马便上前将汤碗放在了柳嬷嬷的面前,柳嬷嬷登时面色大变,一脸惨白,浑身颤抖,惊恐地盯着那汤碗,就是不敢抬手去接,旖滟笑意愈浓,道:“怎么嬷嬷瞧着不敢喝呢,那便少不得要去请个大夫来验验这汤了,倘使汤中真有毒,那柳嬷嬷你当知道……”
若是查出这汤中有毒,她便逃不过一个死字,且她的家人也都要受到牵连。柳嬷嬷心里很清楚这点。故而此刻这一碗毒汤端到了眼前,柳嬷嬷却不得不为了表明清白饮进去,她喝了毒药悄悄寻个地方死了没关系,好赖还能保全家人,兴许来日大夫人出来也能念她一份衷心,善待她的家人。
柳嬷嬷念着这些,一把夺过了紫儿手中汤碗,道:“不,二小姐,这汤中真的没毒,奴婢可以证明!”
她说罢一个狠心,扬起手腕便将碗中汤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喝罢却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面色比鬼都要难看。旖滟呵呵一笑,道:“太傅大人,看来是我误解了柳嬷嬷,多想了,瞧在柳嬷嬷是府中老奴婢,伺候多年的份儿上,太傅大人便原谅她方才的莽撞吧。”
盛易阳见柳嬷嬷干脆地喝了汤,心下狐疑去了,见柳嬷嬷跌坐在地上像傻了一样,不由又踢向她,怒声道:“狗奴才,还不谢二小姐替你求情!”
柳嬷嬷被踢地回过神来,瞧向旖滟,见旖滟端坐在那里,面上一直挂着温柔若水的笑意,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才颤声道:“奴婢……奴婢谢二小姐。”
旖滟笑了,道:“柳嬷嬷不必多礼,这么好的汤,既柳嬷嬷用了,却不能少了姜嬷嬷,我记得两位是内宅最体面的两位嬷嬷,这若是柳嬷嬷有汤喝,姜嬷嬷却没有,岂不是怪我没想到她?太傅大人可否令人将这汤送去给姜嬷嬷用下,太傅大人和女儿一起赐汤,姜嬷嬷必定用的舒心,面上也有光。”
听旖滟这么说,柳嬷嬷已认定旖滟早便洞察了她们的阴谋,见旖滟坐在那里浑身都沐浴着恬静温婉的气息,柳嬷嬷简直觉着眼前女子比魔鬼更加可怕,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已悔不当初。
旖滟的要求是如此简单,盛易阳自然不会拒绝,一挥手便道:“秦钟,你去代二小姐送汤给姜嬷嬷。”
秦钟是盛易阳的随侍,他闻言上前端了汤,旖滟又是一笑,道:“秦管事可一定要瞧着姜嬷嬷将汤用完才好。”说着,她又冲紫儿道,“紫儿也一起去,好好将柳嬷嬷用汤的事说给姜嬷嬷听,也叫姜嬷嬷明白本小姐何故赐汤。”
盛易阳浑身被汤水打湿,旖滟吩咐的话并未认真去听,见紫儿二人应声而去,他便站了起来,道:“滟儿,爹爹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这会子事情都结束了,旖滟巴不得盛易阳赶紧地走,闻言只点头,道:“太傅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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