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国的。
在搜救队长说完那句话后她便晕了过去。
好像支撑了许久的信念轰然倒塌,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断裂,早就濒临奔溃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
时基和靳庭风还留在英吉利海峡周围,联合警力到周边港口继续寻找。
“就算找不到活人,大海捞针我也要把他给捞出来!”靳庭风当时红着眼睛发下誓言。
唐时慕没收了苏暖的护照。
本以为她醒来后会大闹,可她睁开眼睛后只是在天花板看了几眼,而后转过头来,很淡定,表情都没有一丝丝的变化。
这里是唐家。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看见的是唐时慕的母亲。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宋绾清关切地问,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
原来是发烧了。
苏暖张了张口,嗓子干哑得厉害,她明明没有哭,也没有闹,可是声音却变成了又粗又哑,一张口,下唇全是牙齿的咬痕。
“唐夫人。”
“时慕去公司处理事情了,让你醒来后什么也不要想。”
“嗯。”苏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力气一样,整个人也没有生机。
她的手一动,便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视线移过去,手边的是一个巴掌大的方形盒子。
盒子的设计很简单,苏暖觉得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邵华见她盯着那个盒子看,连忙解释说:
“是时基交给你的,他说你生日前夕秦正铭本想送给你,后来又改变主意,回国当天走得急没带上。”
说完后,又担心她情绪波动,两眼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忍又无可奈何。
从醒来到现在,苏暖的表情太淡定了,淡定的有些过头,让人担心。
可当她听见邵华的话之后,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表情慢慢龟裂,开始出现了恍惚。
盒子当然眼熟,是她当初替老赵感谢秦正铭的时候装那对袖扣用的的盒子。
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把钥匙,应该是房子的钥匙。
“时基说房子在月牙湾,希望你能去看看。”
房子,房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破茧而出。
苏暖拔掉输液管的动作太快,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只看见有什么液体从她的手背飞溅出来。
光影下,不知道是输液还是血珠。
“小暖,你要做什么?”宋绾清惊叫一声,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
苏暖身子有些撑不住,被她这么一抓,歪歪地倒在她身上,干哑的嗓音颤动了好几下,说:
“我只是想去看看房子。”
“你现在还在发烧……”邵华的话还没说完,苏暖已经开始挣扎了。
宋绾清当心伤到她,又不敢太过用力,结果就被苏暖给挣开了。
邵华低骂了一声,“伯母你别担心,我会替时慕照看好她。”
说完后赶忙追了上去,亲自开车送苏暖去月牙湾。
这里都是联排别墅,城中寸土寸金的地段。
听说是唐家名下的房地产。
秦正铭的别墅很显眼,一眼就认出来,只因别墅的庭院里种了海棠。
海棠花开的很好,花朵从不算高的铁艺门里窜出高头,重瓣的白海棠,花开如伞。
邵华熄了火,正想问苏暖需不需要下去看看。
一转头,就看见苏暖紧咬着下唇,唇瓣灰白,很虚弱,双手攥成拳,放在腿上,手背上都是跳起的青筋,刚才输液扎的地方已经淤青了一片。
她看着窜出铁门的白海棠,眼神里渐渐流露出一种邵华看不懂的情绪出来。
……
那年九月,她即将到大学报名。
对秦正铭穷追不舍,仍是无果。
临走之前她买了几块窗玻璃,到秦正铭租的破出租屋里。
他连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门锁随便一撬就开。
框框当当的声音吓得她缩紧脖子。
那四周住的都是些游手好闲或是专门坑蒙拐骗的人,谁也不会在意谁家进贼,更有人冲她吹口哨——
“小妹妹,你才多大就学她们撬锁?我看过好几次他将几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赶出来,啧啧,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真是暴殄天物!不过哥哥看你长得比她们还好看,也许还是有机会的哦!”
那人口中的他指的就是秦正铭。
秦正铭长得太帅,身材又很好,这周围不三不四的女人找上他,她一点都不惊讶。
反倒有些生气,她回头恶狠狠:“要你管!”
那人哟呵一声,叼着牙签走了。
苏暖站在原地,忽地低头看着地上简易的老式的门锁,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她一转身蹭蹭蹭地跑下楼,去五金店咬牙买了一个最贵的锁。
她从小动手能力就好,回去秦正铭的出租屋,一边按照店老板教的方法装锁一边低声骂——
“我看你们还撬不撬得动!”
满头大汗后,终于将新的门锁安上。
她才将几块窗玻璃带进房间,今天是雨天,昨天刚来的一场台风,这时候依旧还刮着不大不小的风。
夏天倒是凉快,可一到冬天……
九月天,她竟打了个哆嗦。
然后迅速将窗户裂开的玻璃拿着石头全都杂碎,再将新的玻璃安上。
几天前她偷偷来量过尺寸的,大小刚好。
正当她准备装第二块玻璃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了进来。
砰的一声,本来就老旧的木门,差点就支离破碎。
墙上的灰被门震得刷刷地往下掉。
秦正铭阴沉着脸站在门外,大概真的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气坏了,以为家门被撬,又是有女人破门而入,衣衫不整地躺在他床上。
结果就看见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正想厉声怒骂。
“哐——”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突然的出现以及门的重撞声,吓到了苏暖。
她被玻璃砸中了脚,在惊怔的过程中,她的反射弧变得格外长,好几秒后才惊觉痛意,头皮顿地一麻。
然而她还没叫出口,一道人影快速过来,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暖就像忘了反应似的,呆愣愣地任由他抱着。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冷峻的下颚线,还有……性感的喉结。
她抿嘴偷笑,趁机将双手抬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谁知两只手的手指还没碰到一起,就被他摔在床上。
力道太重,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伴随着脚上的痛意,她憋了一头的冷汗。
秦正铭见她脸色苍白,才醒悟过来自己没轻没重,也许真的吓到她了,一时之间眼神有些慌。
转身去将上次她买的乱七八糟的药找出来。
给她清理伤口,小心地拿镊子将伤口里碎玻璃渣夹出来。
女孩的脚心软软的,很白皙,他握在手中,掌心微潮,怦然心跳,体温骤升。
他有些烦躁忽地将她的脚甩开,站起来厉声质问她:
“你进来干什么!”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又被他吼了一声当场哭了出来,一边抹泪一边委屈道:
“我过几天就要去上大学了,临走之前,我只想帮你把破玻璃换了!”
竟是这个原因。
秦正铭见她哭,顿时手足无措,面对娇滴滴的女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垂在身侧的手来来回回握了好几次,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拍了拍。
也许是他力道太大了,又也许是因为受到惊吓的人都比较敏感。
结果她哭得更凶了:“我只想让你有个像样的家,你凶我,现在还打我!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秦正铭当时在床边站了很久。
久到苏暖以为他真的打算将她丢出去的时候,他却又忽然蹲下来,重新抓过她的脚,帮她清理伤口。
这次的力道比之前更轻柔了,也许是苏暖的错觉,竟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弯起。
“按照你的理解,什么才是像样的家?”他忽然问她。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低沉悦耳,格外撩人。
苏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关于像样的家,她脑海里早就构想出无数次的画面,张口就来:
“我想要的家,要是复式楼或者别墅就好了,可是现在房价好贵,根本就买不起,不过偷偷想想总不会犯法的吧?
嗯……庭院一定要种海棠,还得是白色的海棠花,远远看着像撑开的白色小伞,可好看了,还要种上蔷薇,波斯菊,三色堇,家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可以观赏。”
他认真给她的伤口擦药,听她一点一点地描绘像样的家。
她说着未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光亮,又仿佛像是一束冬日暖阳,直接照进他阴霾又寒冷的心。
“房子里一定要有壁炉,沙发我喜欢米白色的,地毯简单的花纹就行,我还想养一条狗,冬天的时候坐在庭院晒太阳,吃着自己做的苹果派,逗狗或者看书,傍晚吃完饭,带狗出门消食。
房间一定要有落地窗,我喜欢清早拉开窗帘,满室的阳光,榻榻米上的抱枕又又软又大,露台要放两把藤椅……”
……
苏暖推开那扇铁艺门,门晃过风声之后,四周静谧,只有脚步声。
海棠树下落了很多白色的花,围着树干躺在绿色的草地上,树干不粗,应该没几年。
铁艺门的后面缠着几条绿枝,是蔷薇,这个季节已经不开花了。
三色堇已经冒出花蕾,再过一周时间大概要开了。
苏暖四肢冰冷,轻颤地呵了一声气。
双腿仿佛灌了铅,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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