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出了门,才想起自己这会儿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七十五块零五毛。
尚利军是指望不上了,这么多年他边打黑工边上学,房租、学费、书本费、生活费......花钱的速度总比赚钱的速度快。
他懊恼地往墙根上踹了一脚,眼角余光瞥见刚才那个男人的十块纸币掉在楼梯口。
尚楚捡起那张钱,皱了吧唧的一张票子,还能隐约嗅见酒气。
脏。
突然“啪”的一声,走廊声控灯灭了。尚楚的脸沉在阴影里,他借着微弱的光线,对着那张人民币静静打量了半响。
然后,他动作极其缓慢地把那张纸币展平,又叠了两叠,面无表情地塞进自己的衣兜。
——什么脏不脏的,穷人有什么资格嫌钱脏呢?
-
他双手插着口袋,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村的巷子里游走,路上又撞见阿龙阿虎俩兄弟在干老活计。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他们按在墙上,双腿打颤,畏畏缩缩地从皮包里掏出钱袋。
阿虎看见尚楚,赶紧拿手肘撞了撞阿龙,心虚地喊了一声:“小尚哥!”
“要不要帮忙?”尚楚站在巷口,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问了一声。
那男人见尚楚一身混不吝的痞子气,觉着他也不是个好惹的,估计是这一带的混混头子。
他吓得双手合十,赶紧讨饶:“我交钱,交钱!五百是吧?我交!”
“哦,不要算了。”尚楚摆摆手,绕道走了。
阿虎大吃一惊:“......哥,小尚哥今儿吃错药了?”
阿龙冷哼一声:“你没听人说他去警校了,以后要做条子去了!”
阿虎嘿嘿一笑,挺乐呵地说:“那以后咱们就有保护伞了啊,可以干点儿大的!”
“干|你|妈!”阿龙踹了他一脚,冷冷看着尚楚的背影,“他这种人,一旦发达了,第一个就把你抓进去吃牢饭!”
......
尚楚其实听见了这两兄弟在身后怎么编排他的,但他今天心情不是那么好,懒得和他们扯皮。
城中村几十条巷子纵横交错,他背着双肩包,绕过了十多个污水沟,在逼仄昏暗的小巷里熟练地穿来梭去。
经过一个拐角,尚楚在垃圾桶边看到了一只猫咪的尸|体。
他身形一顿,然后加快了脚步,渐渐跑了起来,像是要发泄些难以排解的阴郁情绪。
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冬天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起他的头发,挟着冰刃从脸上刮过,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这座城市太大了,它有多光鲜亮丽,就让尚楚觉得有多陌生。
讽刺的是,他唯一感到熟悉的、安全的地方,竟然是这个肮脏龌龊、混乱不堪的贫民窟。
身姿笔挺的少年就像现在这样,在刺骨的风里奔跑着,慢慢地长大了。
-
尚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才发觉自己已经跑出界了。
他到了真正的市中心——一条马路之隔的对面,就是全首都最繁华的商圈,金座广场。
尚楚知道自己不该越界,那里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又重新返身回来。
他踩上一个路墩,远远地朝那边看。
那里的道路好像更宽,天空的颜色也比较明亮,广场中央好像有个喷泉,在放着一首节奏欢快的歌。
尚楚喉头突然涌起一阵酸意,他从来都没有去过“那边”,一步也没有。
高一那年暑假,他参加了一个社会实践,调查不同性别的年轻人对商场公共厕所的设置有什么看法。
同组人说尚楚家好像就住金座附近,不如就让尚楚去金座发问卷吧!
他当时怎么说的?尚楚也忘了,总之他找了个挺蹩脚的借口,换到了离他家十多公里的另一个商业区。
尚楚一直觉得,只要不去金座,他就还能够保护他那可怜的虚荣心和自尊心。
只要不去一街之隔的那个繁华世界,他就还能忍受在泥水里攀爬的日子。
尚楚踩着那个石墩,站在上头抽掉了三根烟。
踩着三轮车的老大爷经过,对他喊道:“小伙儿弄啥呢!赶快下来!多危险呐!万一有车把你撞了,不就毁了吗?!”
尚楚掐了烟屁股,呼出一口哈气,他隔着袅袅水汽勾唇一笑:“毁呗,要是能毁得了我,尽管来!”
大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以为这孩子犯癔症了,踩着小三轮离开了。
地上有三根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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