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宫,羽山道,右将军府。
湛天谣看着付寻竹正在百战虎的栅栏亲手喂食那些猛兽。
“我记得你以前很怕它们。”湛天谣说,“只是藏的好,没被人察觉。”
“家父与寻常武人一般,高壮凶恶,时常是一张横眉怒目的脸,不用说话就能吓哭小孩,唯独会对我笑。”虞宫新任右将军付寻竹并无骇人气势,柔声回道,“幼时,兄长离家杳无音讯之时,我的确受尽了家父的宠爱,那时便不觉得可怕,还有些沾沾自喜。那时,我时常跟父亲一起打猎,也就不觉得他有多可怕,亦是不怕任何猛兽。”
后来本付寻松回来,付寻竹自然无地自处,家中地位也就一落千丈,成了多余的存在。
“那时我毕竟年幼,初听兄长‘八郡第一弓’的名头,便以为他所用长弓乃是神兵利器,便趁兄长不在时悄悄拿来玩耍,哪知那不过是普通的长弓,根本经不起我的胡闹。次日兄长开弦时,弦便断了,差点弹瞎他一只眼。我当时吓坏了,脱口就把碰他弓弦只事说了出来,父亲便认定是我要害兄长……”
她道歉,她跪求,她的父亲皆视若无睹。
次日更是将带她去打猎,不仅将她当做猎狗去驱赶猛兽,还将她与捕来的猛兽关在一起……若非付寻松及时赶来阻止,她恐怕早已经葬身猛兽腹中。
“他或许是一位好将军,一位好家主,却并非一位好父亲。”
付寻竹带着诸事已经放下的平和,娓娓道来。
“我刚开始跟随居忠将军,便觉得他与我父亲极其相似,自然凡事谨小慎微,不敢多言半句,唯恐触怒了他,便会将我几斧头剁了丢来喂老虎。”
时日久了,她才发现居忠与父亲的确不同,哪怕江春城存亡之际她所献突围之策失败,居忠也是自拦上身,一句要她戴罪立功便打发了过去。
“王不远千里劳顿,定是有事吩咐。”付寻竹问,“为何不传末将去王城?”
她本就是细心之人,不止将龙泉迁民安排的井然有序,就连天险郡界上箭塔里的驻兵都已恢复如初。
湛天谣摇头:“我此行一是想看西迁之事进行得如何,再者……”
她说到途中一顿,递给付寻竹一纸消息。
那并非是郡中探子往来的消息,甚至没有密文需要转译,简单的写了一行。
是君迁子的字。
——狐狸至淄。
羽山关口,寒初珞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亲自送来第几批龙泉迁民。
他目送龙泉兵将他们托付给虞宫兵,看诸人逐一去俯山关口核对移籍之事。
这些人第一年只是暂居虞宫耕种,所得收成只有五成能留,其他皆为赋税,可虞宫内乱已定,又有天险加持,已是泊水以北目前最好的安身之地,五成税虽重,却在历代天帝加持的沃土之上,不会负担不起。
与虞宫之前苛刻的移籍审查不同,一年后只要耕种等民事生产并无异动,便能证明的确是想来此地安居,皆可移虞宫籍。
此外,龙泉王还会为他们留籍五年,若是龙泉东西战事平定收复,他们即可随时归附原籍。
“是……武神?”
寒初珞驻足的这片刻,便有龙泉一小将认出他来。
此前龙泉城一役,寒初珞在战前早已露过面,便是他在龙泉王令到来前就已向怀然将军提议准备西迁虞宫之事。
混战后,大部分人成了刀下亡魂,也有一些人侥幸突出包围。
如今东西龙泉皆有混战,听闻武神以一人之力着实难以跃过千里返回王城,这小将便与龙泉城怀然麾下的州兵一起赶往虞宫迁徙来碰碰运气,果然遇到了不少同袍,便一直滞留在此处,共同帮助护送百姓往来。
“我们的怀将军他……?”那小将忐忑的问。
“抱歉,我力所不及,无法救他出敌阵。”
寒初珞已是不知第几次与人解释此事,比早前连话都说不完整要好上太多。
“他是慨然赴死的。”
他在那小将的嚎啕声中拧起了眉。
法则反噬后,入武也仿佛惊弓之鸟,每次需要这二种非人的力量时,它们往往隐遁无形,让他颇有无能为力之感,几乎是狼狈的逃开了那小将带着哭腔的追问。
护送完迁民的此刻,他掠过了虞宫右将军府邸,直接往数年前曾经来过一次的、那座关口边的无名小城而去。
相比数年前的严谨规整,小城已因少缮而破败许多。
四处都是褴褛愁容的疾行路人,市集和摊贩也早已不复存在,想寻找当年吃过的闲食都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相似的、不断重复的,只有那些慨然赴死之人,以及深植他心底的情绪。
他一面告诫自己不能畏惧,一面唯恐自己再度无能为力。
他害怕自己的无力,害怕一刹的仁慈不杀会害死更多的人。
“呆子!”
“珞呆子!”
熟悉的称呼与声音截断了那仿佛能无休止扩大的忐忑。
他回过头去,看见形容有些憔悴的掌柜以及好像经过此番略瘦了一些胖厨子,眉目多少舒展开了一些。
“你们怎么留在这小城中,没领耕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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