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尚未回暖,太阳沉下去后温度便愈发低了,符离此刻的脸色就跟这天气一般冰寒。
那次大雨中的追杀他原本有八成的把握置杨佑安于死地,却偏偏遇到个执着于海东青的姑娘搅合,半路还杀出了个道士模样的小子,一剑惊虹,杀气如潮,若不是那剑气被杨佑安挡去大半,符离早就命归黄泉,不会再出现于此。
那一晚后,符离隐在宅院中养伤,落在他身上的剑气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他去摸一摸冥王地府的大门,况且他又不似杨佑安那般能得到韦元宏的灵丹妙药续命,挣扎月余才总算缓过精神。期间符离也曾派人查探过那个横出一剑的小道士的底细,只是未曾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符离对这事儿有些耿介但又无可奈何,原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也以为那个雷雨天躲在房檐上偷听的家伙早就被剑气劈死了,直到昨日才知,那家伙不但没死,还成了明目张胆踏进慕容府的齐王殿下,成了他无法再随意下手宰杀的人。
符离眯了眯眼睛,阴气沉重,握着伞柄的右手骨节发白,道:“齐王殿下真是命大,不愧是先皇之子,果然自有神龙护体。”
杨佑安放下手臂,听得出他话里有话,无奈一笑,不作回答,符离是他放在最后制服的一尾大鱼,所以杨佑安今日并不想和符离纠缠,摇摇头自他身边擦过。
符离却似乎不愿得过且过,手臂一抬,长伞横在杨佑安身前,侧过头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要来辽东郡?”
杨佑安伸出两指搭在身前长伞上,轻缓按下一分,垂眸望着那柄无甚花纹的朴素长伞,沉声道:“放心,不是来杀你的。”
符离毫不掩饰心中轻蔑,冷哼一声。
杨佑安瞥了他一眼,再将长伞按下一分,微扬起唇角道:“别忘了当初是我替你挡下一剑你才没死的,这笔账咱们日后慢慢算。”言罢两指抬起,收回袖口,被按下两分的长伞复归原位,杨佑安没去推开它,而是自旁边绕过后走开,动作自然。
符离未动,目光落在手中长伞上,刚刚长伞被压下两分时分明有浑厚气机传来,符离虽钻研过旁门左道,但亦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等气机的不同寻常,远比上次他与杨佑安交手时所感受到的深玄得多,再加上杨佑安自上次那一剑后安然无恙,让符离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把握杀掉他。
而符离不知道的是,杨佑安在绕过长伞离开几步后,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一招实在是用来唬人的,那是杨佑安跟韦元宏学的无赖招式,根骨气机倒是需要,不过也要借助一些巧劲儿四两拨千斤。韦渔火当时对这一招极为不屑,冷言冷语讥刺了杨佑安半晌,杨佑安揉着脸颊笑笑,说这位直来直去的女侠不懂,有时候打肿脸充胖子也是很重要的。
杨佑安径直向慕容府走去,没再回头,不过他也多半知晓符离心中所想。按照柳秦川的密报,符离父母早亡,自幼就是这般阴森性子,十岁的时候因为受不得他人讥辱而挥刀杀了人,后来被衙门官员捉拿归案,后来却在慕容垂的调和下免了牢狱之灾,十岁的符离便在那时认了慕容垂作义父。
慕容垂救下符离,是因为欣赏他身上的那股子冷漠,于是将他送去学武,本决意把他像那些被扔到边关大漠的孩子一般培养成杀手,哪知符离不但习武刻苦,还不断钻研兵书,直到慕容垂发现了符离领兵打仗的本事,便因此把他留在身边,这才有了后来愈发威名远扬的辽东铁骑。
这事情本来听着也不算多稀奇,柳秦川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查错了人。但杨佑安仔细琢磨了一下符离的这番经历,又想到雷雨那日,他趴在屋檐上看到符离对慕容垂的恭顺模样;想到符离被剑气波及后受了伤后便急速抽身去,杨佑安才隐隐发觉符离其实城府很深,亦很怕死,无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贸然去做的,于是刚才那颇能唬人的一招后,即便符离再想杀他,也不会那么快地动手。
在太阳完全沉下去之前,杨佑安转回了慕容府的后院,陈灵宣撅着嘴蹲在屋子前,手中攥着那枚刻着平安的羊脂玉。陈灵宣自今儿早上起就不满意杨佑安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饭也不吃就蹲在门口赌气。杨佑安知道这小少年是怕他一去不回,再次把他扔了,所以解下身上玉佩放入他手中,对天发了好几个誓才得了陈灵宣的默许,结果杨佑安回来时,却见陈灵宣依旧蹲在门口,姿势都没怎么变。
闷闷一日的陈灵宣瞧见杨佑安的身影后,没多少欢喜,反倒是更加不悦,眉毛垂下几分,一脸的委屈相,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膝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
“怎么这么快就想走?是不是今儿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杨佑安走过去问道。
“这样的地方……我待不惯。”多年来天为被地为床的小少年把脸埋在臂弯里嘟囔道。
杨佑安笑笑,敲了敲陈灵宣的脑壳,道:“把这里当成你家,慢慢就会习惯的,你总不能一辈子睡在大街角吧?若真是那样你师父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杨佑安拍了下陈灵宣的背脊,接着道:“来,听我的,身子坐直,吐纳叩齿。”
陈灵宣虽有些孩子的执拗脾气,但总归是很听杨佑安的话,扁了扁嘴挺直脊背,按照杨佑安前两日教授的方法闭目吐纳,片刻后心绪沉稳了很多,缓缓睁开眼睛仰脸望去,忽然道:“师父,其实今天有个人找你,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嘱咐我只能给你一个人看,他说他是辽东郡的什么记事,想要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