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哥儿的太岁头上动土,连胆子素来大的卫小铁都目瞪口呆。
再看吕八没有发火,绷紧的脸居然还放松了,卫小铁反应过来,连忙过去将庆哥儿一拉,大声道:“俺就说吕八大哥仗义,是个心怀天下的,天南地北的百姓都会照料,怎么会分外地人和本地人呐?”
吕八被小铁一夸,摸摸下巴,朝向那虽然貌丑却胆子滔天的女子:“叫什么啊?隔壁丽水镇的人?家里也受灾了?”
云菀沁一听,吕八估计松了口,照着之前与卫小铁对好的,道:“俺叫庆儿,是丽水镇人,家里开了个小药铺,几座茅屋盖在河堤下,一晚上全部冲没了,俺跟爹娘和兄弟失散了,逃难路上与小铁遇着,肚子饿得不行,咱们一起去偷包子,谁想运气不好,这种乱糟糟的时候,也能被官差追捕,俺们两被追捕两天了,小铁说没辙,要是不想坐牢,只能回晏阳投靠一个叫吕八大哥的人,”说着扬起手,用手背恨恨擦把鼻子,哼了哼,还真是个乡下丫头的刁泼样子,“俺便跟着小铁偷偷跑来了,只瞅着图个安生地儿,不被抓回去,谁想到你连个弱女子都不收留!亏俺一路上还将你想成了盖世大英雄!呸!”
“哈哈——”吕八笑起来,“就你还弱女子?我看你刚才用鞋底子砸我时,可比小铁还要厉害得呢!”
云菀沁哼哼唧唧地又擦了擦鼻子,没说话。
卫小铁趁热打铁:“吕大哥,你别看这庆儿长得不起眼,家里也穷,她有个哥哥是私塾教书的,跟着念了两年书,会识字儿呢,吕大哥留下她,除了打扫洗衣做饭,传信写字儿,都能吩咐她去做!一举多得啊!”
吕八琢磨起来,识字?自己这支队伍里,会打会杀的人不缺,有学问的人倒是没两个,尤其这丑丫头的辣劲儿也对胃口,典型的乡下野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很是适合如今晏阳城内的局势。
想着,吕八眯了眼:“来人啊,先给这丫头搜身!”
云菀沁知道他是默认自己留下了,心里一喜,听说要搜身,继而又一紧,只见一个彪型汉子朝自己走过来。
汉子走近这黄皮寡瘦,细眉小眼,连头发都稀稀落落的乡下丫头,粗声粗气:“手抬起来,打开!”
云菀沁顿了一顿,并没动,卫小铁在一边打圆场:“吕大哥,跟俺一块儿进来的人您还不信吗?”
吕八脸色阴沉下来:“你当老子信你?他妈的你也一样得搜!”说着,扬手一挥,另个下属过去,给卫小铁全身上下摸索起来。
警戒心倒还真重!云菀沁只得打开手,那汉子看她袍子一处鼓鼓,稍一扯,有个包裹便掉了下来。
吕八表情骤然厉起来:“打开,瞧瞧!”
汉子打开包裹,翻了翻,只见都是些草药,居然还有个装着几条蛇的罐子,吕八和几个属下看见,虽舒了口气,却质问:“这是什么?你带这些干嘛!”
“刚俺说了,俺家开药铺的,”云菀沁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扯大话,“这是俺家房子塌了以后,俺好容易抢救出来的一些药材和药蛇,带在身上,总能备不时之需——”
话没说完,包裹被一个属下夺过去,笑道:“好,这蛇好,泡酒不错!”
“还给俺!”云菀沁狠狠一把抢回来,“这是俺的东西!谁敢抢,俺跟谁拼命!”
吕八大笑:“好,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够厉害!”说着挥挥手。
属下撇撇嘴,退到一边。
这么一闹,总算缓和了气氛。彪型汉子准备继续搜,手一伸,眼看要去扯自己腰带,云菀沁想着自己藏在小衣里头的小火铳,背后出了冷汗,退后几步,气鼓鼓抱住包裹,一口唾沫吐到那汉子:“还没搜够?俺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以后还要嫁人的,就算搜也得找个婆子,这大庭广众的,一大群男人在旁边盯着,你们这么搜,便宜都给你们占尽了,还有好男人会要俺吗?俺不干!”
“嗳哟,还不干呢!”一群人笑起来,有人嘴巴毒:“嫁人?丫头你想多了!就你这模样,倒贴只怕都没人要!”
“是啊,还说咱们占她便宜呢?这丫头的信心好大!”
云菀沁扬起一张脸,腮帮一紧一紧,还真是一副气急了模样,愤愤还击:“俺娘说过,只有讨不着媳妇儿的郎,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反正,你们谁搜俺,坏了俺的名声,俺就嫁给谁——”说着还冲到几个下属面前,“你搜啊——要不你来——”
吕八几个部属连连后退,这丑八怪娘儿们,还挺无赖啊,倒是精得很啊,还想顺便糊弄个夫君,就这样子,谁愿意娶啊!
卫小铁暗中拍大腿,心里笑开花,看这庆哥儿斯斯文文,沉默寡言的样子,撒起泼来虎里虎气的,挺有一套。
吕八却是被这丫头逗得乐呵,顺口道:“好,那就先带回衙门,找个女的再搜吧!”
云菀沁背后的冷汗干了,松了口气,唧唧咕咕地抱着包裹,走到卫小铁身边。
一群人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穿着件儿开襟棉褂,眉眼生得有些阴鸷气,虽年纪只怕有五六十,但长得很是精干,一双眼看起来像个极有历练的,本来一直在旁边笼袖不语,此刻见吕八真要将这丫头带回去,才压低声音:“真要带回去吗?到底是个生人,不熟根底儿的,这性子,也是怪里怪气。”
云菀沁注意到,粗鲁的吕八对那个老者好像很有几分尊敬,态度并不像对待其他下属一样,笑着说:“田老放心,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还能反了天?性子么……老子今年还就喜欢这种小辣椒!”
几人笑呵呵地转身,朝晏阳城的知府衙门走去。
云菀沁和卫小铁紧紧跟在后面,一路上,虽已经夜色笼罩,却惊讶地发现,每条街上都有吕八组建的护卫队,正在巡逻。
每个队伍约莫有七八人,全都统一身着绿色马甲,头戴褐黄色头巾,便于分辨是自己人,个个手持红缨枪和木棍,穿行于街巷,精气神十分充足,应该是昼夜不分地防守城内官员的偷袭。
晏阳城内虽然如今大乱,过了宵禁,却仍有些店铺开着,营业看起来一切正常。巡逻队经过一些铺子时,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甚至还会打招呼或者主动递茶水过来。
果然跟传言的一样,这吕八很有几分领导才能,短短日子,居然能组装成这么一具民间武装力量,还能将城内的百姓安抚下来。
眼下看来,整个晏阳城井然有序,并没有因为暴动而民生紊乱。
莫非这便是秦王没有即时擒下吕八的原因?万一引起民愤,百姓倒戈,同那吕八的队伍一起对抗朝廷,也许事情便更如燎原之火?
云菀沁疑忖着,直到前方的人停下,一抬头,已经到了晏阳知府的官邸。
门口的护卫更多,里三层外三层,重重把守,将官邸几乎围成铁桶。
进去后,云菀沁开始暗中观察周围的情景,原本是朝廷官员办公的衙门,生生被这一群黄巾党改造成了占据点。
判案断事的公堂,地上铺着棉絮,成了暴民们歇脚睡觉的地方。
后院最大的天井,成了吃大锅饭的地方,搭着一面巨大的锅,下面堆满了柴禾。
路过一处走廊,云菀沁看见有间很大的房子,门口守着几个黄巾党,多看了几眼,卫小铁轻声道:“那房间里关着官府那边的人,有徐知府的家眷,也有没逃走的官差,吕八用来跟秦王他们谈判的。”
到了后院,停下脚步,被称田老的老者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虽然不喜欢新加进来生人,却仍是皱着眉,吩咐了个年迈的老婆子把卫小铁和云菀沁领到后面的屋子去。
婆子叫卫小铁领到一群男子住的厢房,转了两个弯,进了另一个院子,指着一间平房,瞥了一眼丑丫头:“喏,你就跟咱们挤一块儿吧。”又喋喋不休地自顾自朝房间里走去:“又多了个混饭吃的,哎。”
云菀沁抱着包袱走进去,只见房屋很简陋,应该是知府家宅中原本给下人住的地儿,一张通铺上已经有几个年纪大的妇人了,估计是灾民中的女眷,召在一块儿做后勤事务的,毕竟,这么一大群男人,洗洗刷刷,吃吃喝喝,总要有几个人料理。
“哟,又来了个,眼生啊,不像是晏阳人啊。”有个大嫂打量跟在婆子后的丫头。
另几个妇人也点点头,宴阳不大,哪家闺女若是丑得这么醒目,若是同乡人,肯定多少听过,或者有些印象的。
婆子盘腿上炕,望了望云菀沁:“老八带回来的,跟着小铁那臭小子一块儿投奔来的,叫庆儿吧,说是丽水镇的灾民,家里也被淹了,没地儿去,又被官府捉拿,只能到咱们这里避风头。”
几个妇人望着云菀沁,私下嘀嘀咕咕起来:“衙门里的粮食一日少过一日,咱们自己都快没饭吃了,还带个外人……”
“可不是,也不知图啥,这丑丫头又不是男人能出力气活儿,瞧她样子,长得也丑,总不能是图她美色吧……”
一群妇人咯咯笑起来。
云菀沁也没多搭理,拣了通铺最里面靠窗的一处,坐上去,将包袱卸下来,想要放在旁边的小柜子里。
妇人中有个胖婶子,长得一脸精明刁钻相,见云菀沁那包裹鼓鼓囊囊,一下子凑过去,伸手要抓,笑道:“啥东西?叫咱们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好用的?老八他们说了,要‘均富治城’,百姓人人有饭吃,有啥好东西,可别藏着掖着!”
均富治城?这种口号都提出来了,看起来,这吕八是下了决心,长期占地为王?倒是野心不浅啊。
云菀沁一巴掌将她腕子拍落下来,将包袱拽紧,放到身后,不让她碰。
胖婶子脸一变,收回手,嘴里咒起来:“个小丑八怪,还挺护食呢,小气吧啦的,看一眼都不行!”
云菀沁睨她一眼:“您这不是看,是抢吧,你们是提倡均富治城,不是抢劫治城吧。”
胖大婶吃了闷亏,哪里甘心,跟几个妇人一块儿骂骂咧咧起来。
云菀沁本来懒得节外生枝,眼儿一瞥,却见白纸糊的门外有人影一闪。
呵,看自己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到底还是不放心,来盯梢?
她扭过头,朝那群正骂得欢的妇人故意大声道:“都吃不饱了,嘴巴劲还挺大的,也不知道省省力气,给吕大哥节约点儿粮食。”
“嗳哟,你这丑丫头片子,嘴巴还挺厉害呢!”胖婶子粗腰一直,瞪起了眼。
婆子把她一拉:“刚带回来的人,别闹大,仔细老八说。”
那婶子却是不依:“来了我的地头,也不知道拜拜菩萨,还敢顶嘴?你个丑八怪!”却见那丑丫头歪着嘴,腆脸一笑:“吃你们的?听说这里是晏阳知府的府邸吧?前面公堂,后面官宅,怎么就成了你的?就算易了主子,那也是吕八大哥的,你也不过是受了灾,来蹭吃住的。”
胖大婶嘴巴没她利索,一口气没接上来,坐了回去,揉起胸口,气呼呼:“这丑八怪——老八这带的什么鬼人儿啊——”
“便是丑八怪,也比吃白食的强,”云菀沁脱了外面大袍子,慢慢叠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一致对外,只会见个新人就欺负,幸亏你们是灾民,万一是个官太太、富商太太,平日还指不定怎么作威作福呢!要俺说,你们这种人,迟早得拖吕八大哥后腿,应该丢出去!”
“你——”胖大婶气急,上前就要呼这野丫头的嘴巴,却听门咯吱一声响,有人站在门口一边拍手一边笑着,一看,竟是吕八。
几人统统下了炕,态度瞬间好了许多,打起了招呼。
吕八见这庆儿姑娘满口声声维护黄巾党,一来就拿自己当成本家人,心里很是满意,仅存的一点儿防范也没了,道:“庆儿姑娘说得好!你们记得,要团结,还有,今后别再欺负庆儿姑娘,她的东西,你们不许动,更再不能张口闭口叫她丑丫头,听见没!”
几个妇人一家子都是投靠吕八的,统统仰仗着吕八吃饭,诺诺点头,哪里敢不答应。
说了几句,吕八走了,几个妇人也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隔了一小会儿,云菀沁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跟上了吕八,尾随着绕过两道门,最后见他进了一间院子。
这里应该是他住的地方,可门口有几个部下守着,再不能进去了,她只能趴在篱笆墙下面,偷偷看着,没一会儿,只见田老和几名绑着黄头巾的灾民过来了,然后进了吕八的院子。
那名田姓的老者架势似是并不比吕八小,几个部下乖乖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恭敬地说着什么。
云菀沁看见几人进去后,屋子内烛光一闪,窗纸上映出人影,似是围着桌子在说话,声音压得低低,尽管房间的窗户敞开半扇,却一个字儿都听不见。
正在这时,有人将她一拉,扯下了篱笆墙。
云菀沁一看,是卫小铁,跟他先匆匆走到另一院子内没人的柴火房内。
“庆哥儿,你这胆子怎么比俺还大啊,”卫小铁心惊胆战,“才来第一天,别急啊,刚刚你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将你赶出去都算好的,指不定得把你给——”说着,做个割颈的动作。
能不急么?她现在一来是想要尽快探出黄巾党的老底儿,到底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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