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知杨离听了,面露惊喜,问道:“你说愿意陪我出行,公子此话当真?”
李元霸见她居然郑色以对,颇出意外,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当真。不过,以小姐尊贵之身,如何会远涉出行,在下也知你不过说笑而已。”
杨离淡淡一笑,摇头道:“人生际遇,风波无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预料将来之事呢?”
李元霸闻言,不禁默然。他想起听她抚琴之时,时露隐忧,琴为心声,她出此言,必有缘故。心中甚感好奇,可是又不便开口相询,才要说出的话,又缩回去。
杨离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李公子,杨离平生不曾与外人如此说话,可是我见你是个坦荡荡的男儿,因此出言无忌,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李公子有话请说罢。”
李元霸道:“在下得识杨小姐,幸如何之?杨小姐虽身为女儿,实有慷概洒脱之风,令在下一见之下,深为敬服。只是有一事不明,杨小姐生得如此人家,富贵无以复加,何以犹有隐忧在心?”
杨离见问,却不即答。沉吟片刻,抬手一指中天之日,叹道:“李公子,你是修道之人,当知物极必反、势禁太盛的道理。你看这日影,过午而斜,正是日中而仄的现象。我们杨家富贵权势就如这中天之日,盛极而衰,其势不可免。当年秦代宰相李斯,家势倾天下,而终不免腰斩于市,灭族绝祀。唉,你可知我这名原来却不叫离,而叫梨花的梨……”
李元霸大奇,问道:“为何又改叫这个离,不叫那个梨?”
杨离叹道:“你是学《周易》的呀,《周易》不是有一卦叫作离卦么?跟你说罢,在我十四岁那年,父亲要将我许给一位王子,幸好有一位老道士来我家,见到我后,对我父亲说此女大异,非尘世中人,婚许之约,不宜早定。又帮我改名叫离,我一听之下,竟觉得好,你说奇不奇?我学的围棋便是这位老道教的,他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每天我都跟他学棋,他教了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李元霸笑道:“我却嫌这老道多事,要不是他,杨小姐如今岂不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府娘娘了么?”
杨离轻啐一口,嗔道:“甚么王府娘娘呀,李公子存心取笑杨离。我才不会嫁入什么王府呢,那种地方可是人去的么?我早想通了,富贵终属烟云,别说是王府,便是皇宫,杨离也不稀罕。有朝一日我……”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元霸见她触动心事,发出感叹,自己颇有同感,不禁点头道:“人生所为何事?食不过三碗,居不过五尺,我见世人汲汲于功名富贵,疲于奔命,无有歇时,实在无趣得很。”
杨离笑道:“你如今倒好,早早离了这尘累之世,真羡慕你呢。”
李元霸笑道:“也不尽然。道俗虽别,各有其忧。我随师傅修道,在他眼皮底下,从来不敢偷懒的。后来被恩师赶出山门,以为从此可以浪迹江湖,戏游风尘,谁知到如今也凡事来去也不由得自己。”
杨离点头道:“便做了神仙,神仙也有不尽如意之处呢。虽然,杨离却宁愿远离这扰扰尘世,不恋此甚么富贵清福。实则生在这样的人家,在外人看来每日锦衣玉食,不知忧从何来。他们却不知富贵如火如荼,如我杨家从祖父几辈,皆为当今的重臣贵戚。可是伴君如伴虎,我祖杨素位高权重,向为当今所猜忌。我祖病卧在床,今上闻讯,不问恙否而问不会死了罢,令我祖忧惧而死。我祖杨素死后,今上竟对左右说道,使素不死,终当灭族。如此,另父亲寝食不安,知道杨家已势成骑虎……”
李元霸不禁哦的一声。
杨离又叹道:“李公子,你我虽然相识不久,可是我看出你是个重义可信之人,我便将心中所想都跟你说了。你可知你恩师所命你送信给我父亲,所言却为何故?”
李元霸道:“在下正为此疑惑。”
杨离道:“唉,你师傅他也是用心良苦,父亲若知,定然铭感。可是,我杨家被当今所逼,势不能免。我担心父亲和哥哥他们终究会铤而走险,可是,可是我知父亲却非其人。因此,心中忧虑……”
李元霸终于明白杨离心中所忧,心道:“皇帝顾忌身边重臣,古今皆然,良有以也。我也曾听恩师说,杨家势倾朝野,今上深为猜忌,何况今上一向刚愎自用,不喜人谏,刻忌甚深。如今天下大乱,莫非杨家想……”心念及此,想起恩师让自己传话给杨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深意,一时恍然大悟。
杨离见他神色有变,叹道:“公子聪明之人,乃师托你送信之意,现下你一定猜出了罢。”
李元霸道:“恩师所托在下送来书信,杨公既不在家,如何让他得知?”
杨离道:“公子请放心,乃师盛意,杨离岂可辜负。你送来书信,我已派出信使,当夜赶赴黎阳,送与父亲知道。父亲获信之时,默然无语,只让信使回来转告,多谢乃师和公子,又嘱我要好好款待于你,留你多住几日。”
李元霸脱口道:“在下是否来得迟了,耽误了时候?”
杨离摇头笑道:“势已至此,不过迟早而已。公子来得早来的迟,结果都是一样。父兄将兵在外,只是我却不知自己将来会到哪里,总之这山庄虽大,却难久留……”说到这里,不禁黯然。
李元霸见杨离伤感,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只道:“生于富贵之家,确有诸多不得已事,外人不知罢了。杨小姐也不必多虑,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之事,自有将来之计。”
杨离忽笑道:“你却好自在呢,从小离了家,随师修道,终不受牵绊,不像我,家中上下竟有千人,岂能说走就走。”
李元霸道:“离家修道,自在也有一些罢了。可是人在江湖,也身不由己。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我便是想逃避,却也不能够了。”
杨离奇道:“你又想逃避什么?”
李元霸笑道:“我生性懒散,从来不喜重负,可是身负师命,不得不行走江湖。比如,如今天下皆以为有一部事关极大的秘笈在我身上,江湖之人,人人皆欲夺之在手。我若出了此门,定然风波不断,从此不得安然。哈哈。”
杨离点头道:“既如此,那么你就在我家住下罢,等到风头一过,你再出去。”
李元霸拱手道:“在下得在楚公山庄一宿,又得太医诊视,吃药疗伤,也是拜小姐所赐,真是多谢了。不过,在下若在这里住得久了,难免风声流出,恐怕连累于你。今日在下正想告辞而去。”
杨离道:“怎么会连累我呢,我家高墙深院,即便是江湖人物想进来,也没那么容易呀。公子不必担忧。”
李元霸笑道:“江湖之上,处处藏龙卧虎,高人异能之士多矣。有志谋夺秘笈之人,若知我在此,杨家墙壁再高出几倍,他们也能进出自如的呢。”
杨离惊道:“哦,他们真有如此奇功异能,莫非世间真有飞檐走壁之人?”
李元霸点点头。
杨离笑道:“你也是高人之徒,能否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李元霸摇头道:“在下技拙,却不能的。”
杨离道:“你若不能,我却不信。公子,不如你也教我几招罢,说不定日后杨离流离失所了,也好有一技防身呢。”
李元霸笑道:“好好的,杨小姐何出此言?”
杨离道:“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总之,我在山庄过一天是一天。你却不知,自父兄外出之后,我一个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幸而你来了,又陪我说话下棋,不然真要闷死呢。”顿了一顿,又问:“嗯,对了。公子平时练武之余,喜读何种经书?”
李元霸道:“却无甚喜好,恩师只要我将《周易》、《老子》、《庄子》三本书熟读精记下来再说了。
杨离讶道:“此非三玄之书么?”
李元霸笑道:“正是。也许恩师早有预见,他竟知日后我会是三玄宗的开山弟子呢。”
杨离道:“这什么三玄之书也能练成武功么?”
李元霸道:“天地阴阳,合二为一。文武之道,其理相通。不但是三玄之书,便是其他经书,都蕴含文武之道呢。”
杨离点头称是,道:“说的有道理。那么方才你在平台所练的扇子功也是三玄宗么?我远远看见,觉得煞是好看,见你舞动扇子,飘飘若仙。”
李元霸笑道:“哦,原来你早来了。今晨所练之功,乃是白羽扇法。这是另一个师傅所传的功夫。三玄功主要在练心法。心法讲究的是内功。”
杨离笑道:“我也不知什么内功外功呢,公子所学真是广博呢。可惜,我从小知会读书弹琴,所学没有一技有用。”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不如,我便拜你为师如何,我就学那什么白羽扇法。”
李元霸忙摆手,笑道:“岂敢,岂敢。在下拜师学武,至今尚未学成出师,岂能擅为你师?”
杨离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有一技之长,也足为师。公子只将白羽扇教给我就成了,我也只学一样。”
不等李元霸答应,杨离又道:“我就当你是我师傅吧,从今往后我便供养你在家,暂定一月,你就教我一个月好了。”
李元霸道:“我尚未出师,岂敢收徒?何况不告师傅而自收弟子,师傅得知定然见怪哦。”
杨离道:“哎哟,你偷偷教不就成了么?只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让他人知道就成了。”
李元霸见杨离忽发奇想,竟要拜自己为师,大出意外,不禁愕然。
杨离又道:“我一介女流,身无一技可用。如今乱世,日后恐怕沦落江湖,难道你忍心看我受人欺负、任人宰割吗?”见李元霸不作声,当即作势要拜,李元霸忙抢过来扶她,她才未拜下去。
咯咯一笑,道:“谢谢师傅,已受徒弟一拜!咱们且去掉甚么繁文缛节,只拜你一拜好了。”
李元霸见她言语诙谐,也笑道:“天下哪有如此强拜人为师的?”
杨离嘻嘻一笑,道:“现下不是有一个么?跟你说罢,你收我为徒弟,也不是白收,我却有一样贵重的拜师礼给你呢。”从怀里掏出一部书,正色道:“这是我家珍藏的一部奇书,我看了几年,却读不懂。现下干脆将它送给师傅罢,以为拜师之礼。”
李元霸哈哈一笑,惊道:“怎么,莫非你拜在下为师,竟是早有预谋?”
杨离掩袖一笑,道:“我从小便想习武,也要做个江湖女侠呢。咯咯。”
李元霸接过书来看,原来是一部文字古奥之书,似为金文刻印,竟一个字都看不懂。奇道:“这是什么书?”
杨离道:“这是一位和尚送给父亲的。和尚说这叫一部孤本《妙多经》,乃是佛祖教外别传之外的秘法,在佛藏里是找不到的。我见你真是个奇人,既然是奇人,奇书当赠奇人。”
李元霸闻言微笑,一时对经书竟爱不释手,不住称谢。
杨离见他欢喜,忽然眼睛一眨,笑道:“徒弟有奇书拜师,那么,师傅可有什么见面礼给徒弟没有?”
李元霸正要回答,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元霸哥哥,原来你却在这里,让我好找。”
回过头去,只见褒姒笑吟吟的站在身后五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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