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彻夜未眠,夜里风声疾,院子里的梧桐叶早起落了一地,黄灿灿地,可枝头凋零纷乱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老太太,少爷在那边等着了。”冯姨从里屋去了件貂毛外套披到她身上,“这日子一阵暖一阵寒的,还是注意些为好。”
他说完扶着她朝禅房走去,石子小路蜿蜒曲折,不一会就到了门口。
“大夫前些日子吩咐过了,绝不能动气,您可要听话。”
冯姨说完扶着她进了房门,轻轻退了出去。
乔白杨跪坐在堂前,闻声急急奔过来扶住她,“娘,叫儿子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竖起眉毛瞪着他,“你跪下,过去跪下!”
“菩萨说行善因结善果,娘这辈子做了不少错事,可是少有后悔的,但是有一件,却是后悔极了。你知道是哪一件吗?”
乔白杨跪在蒲团上,背对着老太太,苦涩道,“儿子不知。”
“你不知道?”老太太狠狠敲了敲拐杖,厉声呵斥,“乔家的船行是怎么丢的,你当着这么多祖宗的面好好说清楚。”
“这件事,儿子还没有查处头绪来,娘您一直不支持儿子继续做船行的生意,如今不是正好合了娘的心意?”
“你倒是真懂你娘,为什么让你放弃船行,因为你不是那块料,这些年你做生意的每一本账我都看过,你真的做得下去?”
老太太说完声音哽咽下去,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我们乔家,在上海怎么说也已经有三百多年的根基,生意场上浮浮沉沉,却从来没叫人看轻过一分!可是,这十几年你都做了什么?乱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祖宗们积累的财富也都被你挥霍的所剩无几,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乔白杨深深勾着头,衣袖下拳头咯吱作响,这些年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炸裂了。
“娘,这些年你从来没说过。”
老太太惨笑两声,眼底荡漾着泪花,“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这一切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简单,而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走到这一步!”
“娘,你什么意思?”乔白杨转过身子,一双眼睛赤红地可怕。
老太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跪倒菩萨面前,双手合十祈求,“观音娘娘,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对可怜的娘仨吗?”
乔白杨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瘫倒在地面上,整个人面如白纸,动弹不得。
“我儿子当年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就狠心抛弃了她们娘仨,可是如今她们又回来报仇了,我只恨我当年不够狠心,斩草不除根,生出的一点善念留下了这么些祸根。”她说完,掩面痛哭不止。
当年的乔家和如今的乔家,就像是两个时代一般,辉煌与落寞在这十几年里,一一看尽。
“娘,您说什么呢?”乔白杨吞吞吐吐,从地上将老太太扶了起来,劝道,“大夫说了,您不能动气,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你快别说这样的话折磨自己了。”
老太太一把推开他,拐杖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大吼一声,“你还不说实话?”
“娘,船行的事真是和她没有关系,你们怎么没人相信我呢?”乔白杨刚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好人坏人都分不清了!”
“娘,你若是今天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些,那我就先走了,我上班要迟到了。”乔白杨垂着头,他多少年没挨过打了,自己都记不得了,这一巴掌熟悉又那么陌生。
“你站住!”
乔白杨打开房门,拱门外冯姨一个人在那边守着,闻声微微转过头,乔白杨脸上豁然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你进去看着老夫人,别让她乱想了。”乔白杨低着头,走远了又道,“叫冯大夫再过来检查一道。”
冯姨哎了一声,急急忙奔进了房间,老太太半趴在地上,整张脸埋在袖口里,身子微微耸动着。
冯姨大叫一声飞奔过去,“老太太,您这身子,可经不住这么折腾,你要是这么不听话,我可只好叫大小姐过来了。”
“儿呀,我的儿……”老太太大哭了一阵,晕了过去。
冯姨慌忙吩咐丫头们叫了大夫,后院里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一大早,宋宛直接将乔伊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乔伊草草洗了把脸,才知道家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大夫已经进去,冯姨站在屋前急的团团转,却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来。乔白杨一大早就出门了,电话打到公司,却一直没人接
乔伊陪在母亲身旁,静静守在门外,约过了一个时辰,大夫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众人一并围了上去。
“冯大夫,辛苦了,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冯大夫圆溜溜的小眼瞄了一圈,脸上暗了暗,气冲冲道,“受了气能好到哪里去!年纪这么大了,可经不住你们这么气,你们呀,算了!派个人跟我回去取药,赶紧熬上午饭前喝掉,人已经醒了,都进去看看吧!”
宋宛连连应了,又招呼小高将他送了出去。
乔伊是知道这位大夫,给祖母看了十来年的病,从来没这样子生气过。她随着众人一同进了屋子,偌大的雕花大床越发衬出了祖母的瘦弱、娇小,老人的眼睛还红红的,显然又哭了一遭。
“您,万事还要以身体为重。”宋宛坐到床前,两手紧握着老人干枯的手,试图给这个老人带来多一丝的温暖。
乔伊苦着脸站在母亲身后,她从没见过祖母这番模样,印象中她是从没有示弱过。母亲脸上的震惊和担忧同样不亚于她,想起小时候两人为了乔伊的教育问题争论不休,后来又因为船行生意的问题生了隔阂,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这些年过去,终于冰释前嫌了,乔伊扭过头四处看了看,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呢?”老太太环视了一圈,又带着些失望垂下头,半灰半白的发丝画出了岁月的刀痕。
“他不知道您出了事,一时还联系不上,您别生气,回头我一定叫他过来磕头道歉,哪有和母亲吵架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乔乔?”
乔伊干笑了两声,从宋宛背后探出个小脑袋,眨眨眼睛肯定道,“反正,我爹肯定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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