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安在出神,楚陌有意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吉安莞尔,吉彦不傻,吉欣然做得也不高明。也许她会以为这世上无人知道她晓倒春寒一事,之后可以随意糊弄一下她爹。可詹云和身上穿的怎么解释?吉彦耗了多少心思,才走到会试?这是能随意糊弄的事吗?
重生一回,别的本事没学多少,倒是把她娘那一套悟了个全。
吉安这样一直盯着,瞧得楚陌都想去翻件新衣穿上:“你在想吉欣然?”
“想完了。”吉安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我决定以后要对你再好一些,把你把得牢牢的,让你这小姑父跟我永远是一条心。”
闻言,楚陌双目一亮:“那你得要多费心思了,我很难讨好。”今日在贡院外见着詹云和与吉彦,曾经的那股怪异感再抬头。吉欣然区别对待丈夫与亲爹,联系上黄氏的情况,这叫他很难不起疑。
难道她知道有这波春寒?怎么知道的?老和尚能观天象,她也能?楚陌眼里闪过兴味,吉欣然身上有秘密。
既知道会倒春寒,那她来这一出,心还真不是一般的狠。邪寒入体,救治不及,可是能要命的。
“今日我们早点睡。”吉安下榻拉楚陌去房里:“好好歇息两日,养一养再看书,准备殿试。”她现在不怀疑楚陌会落榜了。
殿试倒也不用准备,楚陌大概能猜出会考什么,无非是大议“制衡之道”。康宁皇帝驾崩前,康宁九年庶吉士散馆,传胪张仲毫无意外地留在了翰林院,成了编修。
昌平皇帝登基后,明面上有偏张仲,但江叔臻可是时常出入清乾殿,为皇帝誊抄折子。磨刀石磨刀,把刀给磨没了。张仲敛势,近年来朝中文臣倾斜越发严重,早已有碍天子裁决。武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除了永宁侯,近半跟南风军赵家沾边。
南风军赵家,这个名头就是大错。
南风军吃的是国库下放的军饷,什么时候成赵家的了?关键赵家在四皇子良王长成后,行事也不知收敛。昌平皇帝是老了,不是痴了,他五年前将永宁侯五代而斩的爵位提为世袭罔替。
掌南风军近五十年的赵家,却连个爵位都没,难道不该反思吗?无论是俯首做臣子,还是妄想着噬主,赵家都早应收拢心思自省了。
京里的海云阁,就不该开。
西北?楚陌敛目,眼里晶亮。手握兵权的赵家,唯一畏惧的不是皇帝,而是镇守在西北北望山岭的三十万北伐军。永宁侯一家子纯臣,从不掺和夺嫡,也不结党营私,一心只守辽边。
皇帝能稳坐,也是有永宁侯府在。可若永宁侯府出事了呢?那南风军赵氏还要收敛吗?
朝廷里势大的不止张家、赵家,还有掌着户部的元后兄长沈坦,抓着兵部的继后父亲吕峰骏,刑部的进奎文等等。朝野失衡,昌平皇帝只得多养大几个臣子来互相牵制。
高位者,十有八九都有疑心病。
人回来了,吉安也放下心了,一夜好眠。只这才休息一日,西城詹府就派了管事来。
“什么?”
管事的一脸丧样儿:“四姑太太,亲家老爷发恶寒,高热不退。我家少爷重金请了济安堂的东家上门诊治。药下去两剂了,但还不见退热,实在是担忧,想请您过府去看一看。”
吉欣然有想过这后果吗?吉安板着脸,摆手让管事退下,回去屋里穿了线衣、线裤。楚陌拿着斗篷在一旁等她:“估计邪寒是早就侵入体了,他强撑到最后。”
轻叹一声,吉安能明白吉彦的心,但却理解不了。考试,真的比命还来得重要?
楚陌给她系上斗篷:“我们走闫书胡同济宁堂那,请个老大夫一道去詹府。”
“好。”吉安也是这般想。早听方大娘说闫书胡同济宁堂和闫东胡同济安堂隔着一条街,牌匾差一字,较了几十年的劲儿,“一会咱们得跟大夫把情况详细说一说。”
轻嗯了一声,楚陌笑道:“想来济安堂治不好的伤寒,济宁堂一定有法子。”
虽然不喜吉彦的“假精”,但毕竟是亲兄。到了这要命时候,吉安不冲他,冲上头爹娘也不能真不管。到济宁堂将病况一说,那老大夫叫了药童背上药箱,比他们还急。
赶到詹府,见着红肿着双目的吉欣然守在她爹屋外,吉安理都没理。冷着脸跟在楚陌后,走向屋子。只到了门口,楚陌却返身让她在外站着。屋里浓厚的药味十分逼人,邪寒侵体,极易引发伤寒。伤寒传染,她这每个月要流几天血的人,未必抵得住。
人亲闺女都站在屋外,吉安也不坚持。
“小姑父。”
从贡院回来,詹云和只歇息了三个时辰,前院就来报说岳父发恶寒。一直守到现在,他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见到楚陌,他松了半口气。
楚陌示意他靠边,请老大夫来到炕边。睡炕上的吉彦,身上堆了三床大被还在不住打着寒颤。
老大夫也是鼓足了劲儿,看过吉彦,拿了济安堂开的药都没打开,隔着纸包闻了闻,便重新开药方。
“太温和了,像这种高热不退又发寒的,势必要来一剂重药。先把恶寒驱散,烧热才能退。”
“您说得对。”楚陌捧了两句老大夫,拿到药方也不用他烦。药童看了一眼,就蹲下身翻药箱,不一会便抓齐了一副药,跑去煎了。
灌了药,不过一个时辰人就喊热。虽然高热,但还没糊涂,手脚把被子裹得紧紧。傍晚时,吉彦头发、里衣全部被发出的汗浸湿了,就连最里层的那床被子都见湿。
看着岳父眼皮上的烧红退去,詹云和心放下了。这要是在他府里出事,詹家名声就全扫地了。
一天下来,吉欣然三番两次挑话头,吉安一句都没搭理。晚间济宁堂的老大夫又来了一趟,知病人烧热退了,重新给号了脉开药方。
知道她爹无大碍了,吉欣然眼泪汹涌。她是真的没想到只差一件轻裘,爹就落得这般严重。可娘接二连三地往她这送信诉苦,她仅仅是…是想爹不中进士,只好好做个举人享福富。
“你哭什么?”吉安忽转过身,冷眼看吉欣然:“说你愚蠢,你还自觉冤得很。”
听着这冷言,吉欣然也许是心里虚,不禁打了个激灵:“姑,我…我真的没想到来春寒。倒春寒时,我…我怕得要命,跑去你府上,可你没见我。”
没想到?吉安嗤笑:“你话说得也忒好笑了。入贡院前,你不知道给你爹加衣。开考了,倒春寒,你来寻我有何用?我是能做法把衣送进贡院吗?”瞧她那样儿,“出事了,就想着推责任。”
“我没有。”吉欣然急辩:“小姑,你相信我。我爹病了,我恨不能替了他。”
“我相信你什么?”吉安直视她:“你当然恨不能替他,他又不傻不瞎。你尽没尽心,他看不出来吗?”见她张嘴还想辩驳,干脆将话挑明,“黄氏瘸了,你就想断了你爹的路,是谁给你的底气?”
吉欣然一颤紧耸着肩,不由地退了半步,连连摇头:“我没有,小姑,我真的没有。”
“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吉安很平静:“今天我也把话跟你说明了,不管将来你姑父如何,你都挨不着他的边。”看她勒大眼,一字一顿道,“我不许。”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目光与楚陌撞上。
楚陌张嘴,无声道:“太凶了,”说完就乐。安安说的话一句不落全传进了屋,屋里詹云和脸都已经黑了。吉欣然这事做得…瞥了一眼那人,是真的愚。
詹云和与她结亲,除了冲他这个姑父,其父亲吉彦也是重点。实实在在考出来的进士,可比权贵里靠祖荫谋取的一官半职来得受人敬重。她耍这那点小心思,断的不止是吉彦的前程,还有娘家依傍和詹云和的看重。
詹云和清傲,不会喜欢一个拎不清的人。
“姑父,岳父醒了。”詹云和端了水到近前,给吉彦湿了湿嘴。
关上门,楚陌转身来到炕边,看吉彦两眼里不聚光,小声喊道:“三哥?”
隔了一会,吉彦才嗯了一声,身上黏腻得难受,眼珠子转两圈望向楚陌,无力地扯起唇角:“你怎在这,小妹呢?”
“屋外守着呢。”
仅仅几日,吉彦脸上皮肉都松了,眼窝凹陷,面上也是蜡黄蜡黄,毫无血色。不过楚陌不可怜他,今时今日所受的罪,也有他种下的因。
“叫你们担心了。”吉彦没问吉欣然,嘴里干得很,撑着床想爬坐起。詹云和赶紧放下杯子,助他一把:“这回您落病,是我与欣然的错。欣然没为您准备御寒的衣物,初八那日我看见了,想提醒一句,但被一些事岔开了。到了贡院外,我又存了侥幸。”
吉彦摆摆手:“我自己的错,”不该指望闺女,他又不是死人。刚浑浑噩噩间,他也听到几句话,小妹的声音。黄氏瘸了,欣然怕了。
她们都想错他了。分家后,接二连三的闹腾,早让他厌烦透了,怎可能再寻一房?信旻大了,可以开始相看了。
以丑恶度人之事,他曾经干过,还是针对父母兄长。如今他的妻女也这么对他,是报应到头了,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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