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俞拱礼上前。
吉忠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到京,我也就安心了。她二婶,丫儿就交给你了。”
“秀才公放心。”
看过眼生的那个妇人,楚镇中心里满意,笑对吉俞:“这回你来,没人斗嘴,咱们晚上斗酒。”三个舅兄,就这个最合狗崽子的性子。俞小子也是得益于他闺女,低头看胖娃…呦,两胖娃正互瞪眼。
“你比我大舅家的婷婷还粗一圈。”杨宁非比较完了:“红绸辫子扎得好,很喜庆。”这该就是楚小婶的小侄女,长得没楚小婶标致,但也很体面。
粗一圈,他当她是柱子吗?欣欣有点不快活:“你也别挤兑我,我在咱们村里、县里就没见过比你还胖的孩子。”
什么?杨宁非不信:“那你是没见过旁边蒙爷爷家小孙子,蒙岂岂比我要胖,一顿能吃一斤大肉。”他一顿最多也就吃过一斤半牛肉。
这样啊,欣欣眨了眨眼睛:“那你胖不怪你,怪京里日子太好了。”说到此不由一叹,凝起一双蛾眉。“我就不一样了,胖除了怪爹,就只能怪自己。”
吉俞不认同:“你哪里胖了?”这小子谁家的,哪有一上来就说姑娘粗的?
“日日迷汤不断。”欣欣早就看透了:“好在我娘狠下心给我买了面镜子。”
盯着看了一会,杨宁非横来一句:“你几岁?”
“再有两月余就七岁了。”她腊月二十出生,欣欣知道七岁便是大姑娘了,要识大礼。
杨宁非走近一点,比了比:“你比我小几个月,我比你高一头。”
站着的几大人全傻了。唯吉安不禁笑出了声:“杨小爷,相信楚小婶,你和欣欣一般高。”实际上,不算上那小道髻,他还比欣欣稍矮一些。
“不可能。”杨宁非向上拉着脖子:“那是我没站好,楚小婶,您现再瞧瞧。”
吉俞好想拆了这小子的道髻,只小妹都叫他杨小爷…杨?上下打量一番,一身短打,瞧着应是有练功夫。他不会是永宁侯府家的吧?听死了的然丫头说过,永宁侯府就挨着楚府…该是不错了。
“嗯嗯,比欣欣高了。”吉安是昧着良心,护着杨小爷的尊严,伸手摸了摸欣欣的花辫子:“但也没高到一头,只一点点。”
欣欣没那好胜的心:“我们还小,以后都会长高。”
他闺女真是太体贴了,吉俞决定暂时忍了杨小爷,但看在一门忠良的永宁侯府面上,有些话还是得说:“杨小爷,你要记着你是小爷们,应放眼大千世界,不要跟小姑娘较真。”
把脖子收回,杨宁非扭了扭头,看向欣欣:“趁你没满七岁,我才满七岁,规矩不大时,我带你去长长见识。”伸手就要去拉妹妹,“我们往隔壁蒙爷爷家,找蒙岂岂玩。”
“等等,”吉俞出手拦下了那只要拉他闺女的胖手:“你已经满七岁了。”
“是才满七岁,妹妹还没满七岁。”杨宁非冲欣欣道:“蒙岂岂快六岁,肉乎乎的,却整天学蒙爷爷板着张脸,可有趣了。”
欣欣有点心动:“就在隔壁吗?”
“对,就隔壁吏部尚书蒙爷爷家,几步便到。”
小妹家附近到底都住了些什么高门大户?吉俞愣神的工夫,手被推开了。欣欣仰头对她爹道:“难得遇到比我还胖的,我想跟他们一道说说话。”
这应该就是…胖友吧?吉安忍俊不禁:“去吧,你们玩好了,可以请蒙岂来小楚府用膳。”
“要不再换身衣服?”洪氏可是听着了,杨小爷拉她闺女去的是吏部尚书家。那是实顶实的大官,比县太爷高出九重天。
欣欣下望自己才换的这一身,再瞅瞅杨小爷,直摇头:“不用,我穿得比他好。”
“对,”杨宁非给自己紧了紧束腰带。
闺女还是太小了,不知事。洪氏望着两小儿蹦蹦跳跳地离开,不由苦笑。人家杨小爷是底气足,可以随便穿。但他家…
“别盯着了。”楚镇中赶他们进屋:“杨宁非这一片熟得很。等耍完了,他会把欣带回来,顺便在咱们这混顿晚饭。”
吉俞没在意,他又不想去扒谁。小儿玩耍罢了,愉快也聚不了几回,他们十天半个月就回陕东了。
王二娘来了,吉孟氏便开始布置产阁。产阁尚没理好,周华押着十三车的大箱抵京。这回路上耗费了不少时日,东辽、辽边已经落雪了。中途他又去了趟马场,总算是完好地将战利交到少奶奶手里。
宫中皇帝也拿到了楚陌写给他的信,寥寥几行,指示了四件事:一、摸查东城不明人士;二、查肃宁铁矿;三、摸清进奎文的底;四、勤政。
“小尺子,朕不够勤政吗?”他就差睡在龙椅上了:“算算朕有多久没进后宫了?”
“皇上,您昨儿才在坤宁宫里用的午膳。”小尺子不想回答这问的,但又不得不答。
景易看着纸上那几个字:“瞧朕忙得,昨儿的事都记不清了。”魏兹力说善之又往家里扒拉了十三车战利,就小楚府那丁点大,装得下吗?他偌大的皇宫,大半屋宇都空着。
“小尺子,你说善之要那么多珍宝银钱做什?”
不做什,光看都能愉悦心情。小尺子摇了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待过些日子,皇上那两眼都能红出血来。永宁侯爷也打到南夏了,离拖战利回永宁侯府的日子还远吗?
“进奎文的底儿摸着了吗?”
一听正事,小尺子立时收敛心神:“皇上,咱们这位刑部尚书是真的清清白白呀,查不出一点东西。现唯一能确定的是,三十年前南延闳卫府大涝后,首发瘟疫就是在晋华县。”
景易勾唇:“意料之中。能轻易查到…他就不是刑部尚书了。”署钏扫私矿,进奎文没放过一个盗矿贼。清剿完私矿,他上缴朝廷一百三十六万两银,一十七万三千两金。
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这是多还是少。
“进奎文的母亲呢?”
“已年老,早不问府中事了。”小尺子都犯愁,一切都困于“死无对证”。
景易丢下楚陌的信,拿了手边皇后刚着人送来的折子。雍王妃上奏,肃宁寮山有铁矿,还是处大矿。
“今日往宫里递了折子,雍王妃就急急回了谢府。”小尺子喜欢识时务的人:“她应还不知谢宁海早在您登基之时,就已经填了矿坑。”该是行了先斩后奏,逼迫娘家上交铁矿。
由此可窥得,谢家最贪婪的并非谢宁海、雍王妃,而是谢家的主母…邹氏。只邹氏忘了,她亦仅是一内宅妇人,肃宁的事尽在谢宁海手里握着。
景易嗤笑:“朕倒希望谢宁海胆子再大一些。”可惜了…他的人到肃宁时,寮山早已没声没响了。不过谢宁海还算乖觉,上交了六十万两银,并且告老。
看在雍王两口子的份上,他倒可以允其一点体面。但这“一点”有多大,还得看…邹氏。
此刻谢府暖熙院里,邹氏正哭得不能自已:“你…你怎么可以这般?为了救雍王,你连亲爹都卖…你对得起你爹吗?”
“我问过您了,也与您明说了。”雍王妃厚重的妆容,掩不住眼底的青色:“您回了句不知道,也没想过给爹去封信。半个月了…”她这半个月没一天能安眠。皇上缺银,她不逮着时机送上,要等到皇上手里不缺的时候再送吗?
赵子鹤那般大罪,良王都归府了。她家王爷一万五千两金未能赎回身,皇上为何抓着不放?
除了肃宁的那座铁矿,还有别的吗?母亲不清醒,她心里明镜似的。
“折子已经递进宫了,您看着办吧?不填矿坑也没事…大不了碎花胡同谢家没了。反正我是先帝圣旨赐婚给雍王的,祸不及我。”
只要雍王不造反,皇上与他就是兄友弟恭。
邹氏抓了茶杯便想砸过去,可是朝上那张冷脸,却怎么也没胆砸:“你好狠的心啊!”
今日依旧跪在地上的谢紫灵,低垂首,听着她们的争执,眼里墨色沉沉。
“我不狠心绝了路,您都在为雍王找兵了。让谢紫灵去招惹楚陌,真亏您想得出来。”
双目一紧,闪过阴鸷。姐姐是觉她不配吗?谢紫灵唇角微微上扬。富贵了真好,可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像只孔雀,不用像她这般跪着。
快十月的天,地上冰凉。那凉意直奔她的心头,侵蚀着。
自晓蒙老尚书家里收藏了许多孤本古籍,朝中就有不少人惦记上了,其中便包括进奎文。问过蒙老,知其藏了前朝周夫子的《颂文策》,就约了时日,上门赏阅。
这才随蒙家老大蒙谈书进府,就见三身形差不多圆润的小儿在庭院里逗鹦鹉。三张小嘴加上鹦鹉,叽叽嚓嚓说不停。
察觉有客来,杨宁非立马拐了下正教鹦鹉说“平安喜乐”的蒙岂,拉过欣妹,带头行礼。
“两位小哥儿客气了。”进奎文看过站在中央的小姑娘,收回目光。
蒙谈书示意盯着的嬷嬷,给三小儿换茶水,笑着与进奎文往父亲书阁。杨小爷目光不离那银衣男子,其岁数大概与他祖父一般大。只明明没见过,他怎生出一股熟悉?
“岂岂,那人是谁呀?”
“刑部尚书进奎文。”左胳膊背向后,蒙岂抬右手像撸胡须一般地捋着下巴:“他是来品阅古籍的。”蒙家清贵,祖上亦然。书阁里藏书三千,皆有来历。他深以为豪。
此人就是进奎文?杨小爷想不起那熟悉感从哪来,心里似被猫挠了。进奎文拐了道,他都没收回眼。笼中鹦鹉扑腾翅膀,一根细毛飞向欣欣眼眸。欣欣右眼一下闭住,挡下了细毛。
杨小爷回首见之,脑中灵光一闪,右手握拳钉上左手掌心,闭上右眼大呼:“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