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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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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又在下雨了。

    滴答滴答的声音越过窗户传来,似远又极近,李木能想象出肮脏的雨滴溅到自己脚踝那一霎那的冰凉刺骨,不觉间打了个颤。他双手拢着膝盖,坐在比窗沿稍低一点的书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他自小就有支气管炎,此时门窗紧闭,屋内因为屋外的天气而显得格外温馨。

    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看向远方的散漫空洞,不知不觉聚了焦,转而盯着面前的窗框。他见过很多别人家的窗户,发现都没有自己家里的好看。木制的窗格,曾经过一层又一层桐油的洗刷,显得金灿灿,油亮亮的——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这样的。现在一推窗户,甚至轻风一吹,它们就会吱呀作响,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停。颜色也大不一样了,红褐色中带着黑,像红土里掺进了泥巴。李木一如既往爱它们的原因是岁月带给它们吹不散的松木气味,像糖果一样让他上瘾。

    李木已经十四岁了,理应不该再吃糖了,这样对他的牙齿有很大的伤害。可事实是他从小不吃糖,长大了才开始拼命吃。他还有些怪癖,比如喜欢收集橡皮擦,任由它们在书桌右边的抽屉里摩肩接踵。

    雨越下越大,像夏天的降临一样毫无征兆,李木的视线越过阳台,落在楼下的院子里,当然以他的角度是看不见院落的,至少角落里的那颗梨树是看不见的。他也并不伸长脖子,只淡淡地转开视线,望向厨房后面的一片林子。外面好像雾蒙蒙的,隔着窗户看不大真切,一抹绿色在如烟的雨幕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李木听着屋外的喧嚣,再一次感到内心的平静。

    他总是很焦虑,这样的平静对他来说并不多见,也就显得格外珍贵。他比别人晚上学一年,今年正读初二,再有一年多,他就该告别初中,去远方读高中了。是的,他必须考上县里的高中,然后把这里的生活远远抛在身后。他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有一股顽强拼搏的勇气,这或许遗传自他的母亲,她今年四十六岁,更年期的到来只是让她的脾气更加暴躁了而已,她仍然向自己的孩子展示了自己精明强悍的一面,每天天刚亮,她就拖着日渐发福的身子开始了一天的劳累,总有洗不完的衣服,拖不完的地,吃不完的饭,李木从不敢与她单独待在一块,他怕母亲一看到他就想起来使唤自己,这是在他读初一,母亲让他去买包卫生巾的时候得来的经验。

    今天是星期六,又逢下雨,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李木跳到床上,床板立刻发出抗议,一连好几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房间里绵延散开,他躲在被子里,仿佛就听不见外面母亲的叫喊:“小兔崽子,敢再吵我睡觉,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李木沉沉睡去,梦里看见父亲冒着大雨回来了,他一身的雨水,眉毛因此现出了踪迹,比以往更浓密了,看起来身材似乎也比平时更高大一些。梦里李木一直看不清父亲的眼睛,他只好不停地拿手揩去打在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再睁大一点,他终于睁着眼睛醒了过来。

    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清醒得像没睡着过一样,身上的被子随意搭在肚子上,他发现自己汗涔涔的,他又朝窗户看去,这一看让他惊坐了起来,因为一扇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打了开来,不过李木再仔细看时,惊慌就不见了踪影,母亲总是会用砖头抵住飘摇的窗户,以防玻璃震裂以及惊扰到他的好眠。

    李木冲了个澡,径直下楼,母亲在喊他吃晚饭了。父亲也在家,他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爸。”父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便开始伸筷子在盘子里夹菜。母亲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她让他们先吃,于是李木在父亲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咀嚼那堆自从看见父亲那一眼起就不再有味道的食物。

    李木很爱看书,但大部分他都读不懂。他也很怕被人知道他看不懂,于是更加拼命地读。小时候他看过很多中国的民间故事,觉得很有趣,读起来也不会有丝毫阻碍,后来母亲为他买来一些外国的童话故事,他理解不了,总是觉得那些用汉字写出来的故事头一次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字他都认得,可一连起来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初中,他才学会了如何与文字相处,那个时候他读到一则希腊神话故事,讲的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李木读完很惊讶,他很同情俄狄浦斯悲惨的命运,后来他得出自己的看法:永远不要对狭路相逢的人怀抱多余的情感。

    母亲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上桌了,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盘排骨汤,一边擦汗,一边不忘笑盈盈地对李木说:“吃完饭多喝点汤,补补身体。”

    父亲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径自拿过汤勺,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大勺,狠狠嘬了一口,母亲并不看他,只顾往李木碗里夹菜。李木觉得自己的腮帮子一刻也没瘪过,可碗里的饭菜还是跟小山一样高,这时他才意识到不能再让母亲给自己夹菜了。

    他挪开自己的碗,拒绝母亲给的排骨,嘴上含糊地说着:“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母亲只好作罢,只是嘴上依旧说着:“你啊,比小时候可瘦多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吃完饭,照例是李木洗碗,父亲早先一步吃完饭,跨出大门散步去了。洗好碗,天已经黑透,一场雨过后,空气变得清新而凉快。李木甩掉手上的水珠,拨弄起厨房前面的角落里那棵梨树青绿的叶子,只听见水滴啪嗒啪嗒往下滚,他赶紧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生怕雨水滴到自己只穿着拖鞋的脚趾上。瘦小的梨树上个星期刚结下一个果子,此时的形状像只葫芦,正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李木对其他事情都没有太大的热情,却唯独对这棵梨树念念不忘,每天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为它浇水。他曾经听别人说果树和蔬菜一样,成长过程中都需要施肥,于是他在一个没人在家的日子,对着它撒了一泡尿。事后,他像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那样感受到了快乐,可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他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他不可以不尊重每一个生命。自那以后,他便殷切地期盼这棵梨树可以茁壮成长,然后果实累累,缀满枝头。

    李木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隐约约的蛙叫声此起彼伏,他已经看见一只蚊子偷偷溜了进来,他爬起来打算从里面把窗户关上,在看见那块红砖头后,他只好打开门,来到阳台。此时外面一片黢黑,厨房后面的林子显出更幽深的黑色,李木迅速捋了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快步走到窗边,把砖头放下,沿原路返回到房间里。

    窗户关上以后,李木又躺到了床上,可他觉得自己还忘了一件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他被蚊子吵醒了,这才发现胳膊上已经有几个凸起的包,他这时才想起睡前忘记的事是赶蚊子。他打开灯,沿着墙角和天花板四处搜寻始作俑者的身影,他从来不敢看床底下,平时半夜里连下床也是不敢的,他就踩着被子,眼睛骨碌碌转着。也许是运气够好,他只等了一会,就逮到了一只蚊子,他捂着双手,不得已下了床,用胳膊肘轻轻打开了房门,将蚊子扔出屋外,又迅速关上门,他用床上多余的毯子堵住门和地板之间的空隙,重新上床。

    还没睡着的时候,母亲一如他小时候那样走了进来,只是今天肯定比以往稍显困难了些,他听见母亲嘴里咕哝了一句:“这孩子,怎么睡的,咋把毯子睡到地上了。”李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母亲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然后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撩开窗帘,打开半扇窗,走了出去。阳台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李木知道母亲又拿砖头抵窗户了。

    他睁开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度过的漫漫长夜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尽。

    第二天,李木是在母亲捶打衣服的声响中醒过来的。母亲每天早上都会洗衣服,周末尤其洗得多,她会到处翻一番,昨天李木拿来堵门缝的毯子就被她拾进洗衣盆里,她把那些衣服一股脑丢进红色浅口的盆里,兑好温水,浇上洗衣粉,然后她就去干别的活了。

    在李木睡觉的时候,母亲做其他家务活都小心翼翼地,只在洗衣服这件事上,她显得特别焦躁,小时候没少在她洗衣服时挨过骂遭过打。他曾见过她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像打开冰箱时保鲜膜上凝结的小水珠。她整个神情也很不妙,薄嘴唇紧抿着,眉头皱在一起,因为眉毛少而颜色浅的缘故,只看到两团疙瘩拧在一起,眼睛里净是焦急。可是李木很清楚她并没有不耐烦,她或许早已习惯洗衣服时带着这样的表情。

    李木盯着窗外,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卫生间洗漱,何况他已经十四岁了。昨晚直到凌晨四点多他才睡着,精神还很疲倦,可是母亲一棒一棒捶打的声音叫他难以再睡下去,他吸了一口从窗户飘进来的凉凉的清新的空气,翻了个身,盯着雪白的墙皮继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连鸟儿的叫声也听不见了,李木才发现母亲的衣服已经洗好了,他听见母亲在阳台拖拉椅子的声音,那是一张焊接的铁凳子——可能是母亲请求旁边邻居做的——邻居揽着铁匠的生意,凳子表面呈长方形,在四角的地方露出焊接的痕迹,整个儿都已生了锈,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有点奇怪,他知道母亲很爱他——这点他从不怀疑,事事为他着想,可有时又似乎不能面面俱到,她会在拖地的时候轻轻转动门把,尽量不发出杂音吵醒他,而晾衣服的时候,她会肆无忌惮地从墙角拽出那张凳子,对其发出的尖锐的叫声不管不顾,好像空气中有了魔法,可以让她长舒一口气。

    等母亲晒好衣服,房间里也黯淡了下来,那些衣服把光线遮住了大半,仔细听还有衣服滴水的声音,洗衣粉清香的味道飘了进来,和李木的每件衣服上的味道一致。他听到母亲终于下楼,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他在门口停下来,喊了一声:“爸。”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父亲,喊完就准备回房间,父亲一边刷牙,一边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他,没说什么话,在他走后低头漱口。

    李木坐在书桌前,当时没细想,现在所有的情景都在他的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发现父亲没开灯,现在已经早上十点了,但是卫生间里的光线一直不好,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扇百叶窗,厚重的木头有效地挡住了外面的强光。他想到父亲抬头从镜子里看他时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强迫自己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水,又打开抽屉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他对着阳台晒的衣服盯了好一会,忽然一把拉过窗帘,重重地合上。

    母亲是他们村里的小学老师,从做姑娘起就开始了教书生涯,会教数学,也会教语文,李木小学前四年也是她教出来的。她教书很严厉,因为听话的孩子并不多。小学毕业那会,李木帮母亲收拾以往的语文试卷,不小心看见他曾经的同学写下的一篇作文,作文题目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还能记起当时难过的感受。那位同学写了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李木的母亲,他甚至提到了“恨”这个字眼,他责怪老师过于严厉的教学方式逼走了他最好的朋友,事实上他那位好朋友的转学是他父母的意思,谁都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看不上村里贫乏的教学资源和普通的教学老师。

    没有人给过母亲一分一毫的尊重,李木当时是这样想的。父亲也不例外,尽管他只有高中文凭,而母亲拥有大专考试毕业证。他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而在一起的,父亲的老家在很远很贫困的地方,母亲曾经告诉李木,需要从这里坐面包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转车,大概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结婚以后,父亲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常常不在家,喜欢喝酒,魔鬼也是酒鬼,他总是在喝醉酒的夜晚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他大声骂着母亲:“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横!”

    李木不能再想下去,这会影响到他一天的心情。他昨天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今天得出门一趟了。他打算中午吃完饭就去找刘彦——他在班里最好的同学,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虽然住在一个村子里,却是相识于初一,在此之前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李木喜欢这样交友的方式,不像班里其他同学,他们都因为他们的父母常常谈论李木的母亲而认识他,这让李木浑身不自然,只好处处避着他们。刘彦初一还是他的同桌,等初二的时候老师就把他从李木的身边调开了,原因是怕他影响李木的学习,但他们的关系依旧很好。

    “木儿,洗漱洗漱准备吃午饭啦!你早饭就没吃!”母亲在楼下冲着楼上大声吼道。

    李木揉揉眼睛,拉开窗帘,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知道了!”

    外面已经很热了,知了发出了今年的第一声脆音,厨房后面那一户人家的猪圈里传出“哼哧哼哧”的声音,自己家厨房的房顶上的烟囱里已经在冉冉冒烟,李木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短裤,换了一双白色运动鞋下了楼。

    他没到平日里吃饭的小房间,而是直奔厨房,进门就对在锅边炒菜的母亲说:“厨房里不是有电磁炉吗?大夏天的怎么还在用这种锅?”

    母亲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看起来沉甸甸的,他看见母亲背后浸湿了一大片,头上戴着用来防烟灰的暗灰色针织帽,母亲头也不回地说:“哎呀,这草锅做饭香,你闻闻嘛!”

    李木听见锅上锅下劈里啪啦的声音,感到更热了,他的母亲一刻不停,扒拉了两铲子,又急急忙忙钻进左侧的锅灶入口处,开始填火,火光在她的脸上热烈得燃烧着,仿佛把她脸上的汗渍都蒸干了。

    李木撇开视线,紧抿着嘴巴,这时母亲看到他还杵在这里,催道:“快去小房间里吹电风扇去,这里热,一会就能吃饭了。”

    李木拔腿就走,他每次想说服母亲的时候,最后往往都会被母亲赶走,那其中包含着的母爱几乎让他发疯,他已经十四岁了!他的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当成一个男子汉看待,什么时候才能主动要求他做点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买卫生巾这种自以为是小孩子跑腿一般的小事。

    可事实上,他也无法为母亲做出任何事情,他只会学习,他的心里也只有学习,若不是母亲怕他沉迷于学习而搞坏了身体,洗碗这种活也不会让他干的,尽管如此,母亲仍旧时不时地会在李木洗完碗的那一刻走进厨房,悉悉窣窣地忙上一阵子,好像是在替他收拾烂摊子似的。

    菜确实很香,红烧鸡炒得又烂又入味,李木盛了一大碗饭,母亲不容拒绝地在他的米饭上浇了一层鸡汁。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话很少,但比父亲在家时要多。今天父亲像往常一样不在家,习以为常的还有母亲,她似乎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过他,有关父亲的故事李木还是在他小时候缠着母亲给讲的,现在他很有眼色地绝口不提,而且他也并不很想知道了。

    母亲和蔼地问他:“学习紧张不?”李木摇摇头,低头扒拉了几口饭,等着母亲的下文。

    果然不一会母亲又说:“身体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晚上不要熬夜,第二天才能有好精神。”

    李木夹了一块鸡肉,敷衍地答道:“嗯,我知道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冷不防问了句:“你房间抽屉那锁是怎么回事?”

    李木心里猛然一惊,不过很快他就平息了下来,他警惕地看着母亲,答道:“哦,最近老师让写日记,不想给你们看。”

    母亲扑哧一声笑开了:“哎哟,还写日记呢,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小的时候也写过日记,当时我还翻着看呢。”

    李木不愿母亲再提到那次的事,不动声色地打断她:“这汤有点咸。”

    “是吗?我当时尝味道还可以啊。”母亲拿过勺子喝了一口,“还行,你嘴巴淡,不惯吃咸的,稍微咸一点就以为齁咸了。”

    母亲实在不算是了解他的人,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人能了解他了,李木有点遗憾,也很愧疚,因为他也同样不曾了解他的母亲。

    收拾好一切,母亲上楼睡午觉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习惯之一,她常说充足的睡眠得以让她和三十岁以前那样体力充沛。李木不敢吵醒她,轻轻关上大门,先在门口的白杨树下坐了会,晌午的阳光还是很热烈的,李木能看见家门口对面的马路上依稀泛起的热浪。路上没有人,只有狗在赶路,一两只或者更多,它们吐着长长的舌头,不时向李木看过来,但此时他身处的地方很凉快,浓密的树荫使他免遭毒辣日头的青睐,顶层的枝干因受到阳光充足地照拂,越发地蓬勃有力,歪歪扭扭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也为两家邻居带去了荫凉。

    李木随手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杨树叶,捻着它的茎,举到面前,心一样的形状让他想起曾在电视里见过的橱窗里的宝石,看着看着,他觉得自己手里有了宝石,他又开始向往大城市多姿多彩的生活了。

    刘彦和李木的外公住在同一个庄里,按礼节,李木首先应该拜访一下他这位不常来往的外公,可糟糕的是他不记得去外公家的路,他也只在小时候去过一次而已,更何况现在的道路也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其实他很不愿意去,但以防淹没在别人的饭后谈资的吐沫星子里,他还是决定问问刘彦。

    李木走在路上,心里盘算好一切,就心安理得地穿过集市,依照刘彦给他说过的路线,七拐八拐地来到他家门口。他在路上买了一袋梨,黄灿灿的像葫芦一样可爱。路上只有一两个老人摇着扇子,慢腾腾地走着,他提着那袋梨,突兀地站在刘彦家大门口。刘彦家的大门和村里其他户人家一样敞开着,屋里昏暗暗的,像下雨前的天气那样,李木感到一阵凉快,他向前走了走,在门槛前停下来,屋里所有的物体都似轻似重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叫人看不真切,只有水泥地凸起处泛着光亮,给人干净整洁的印象。李木稍离近点,就闻到一股油烟味混合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他以为自己会厌恶这种味道,却没想到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他迈过了门槛。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在这些地方用不着规规矩矩地敲门,可是进屋以后他又有些局促不安,于是他喊了一声:“刘彦在家吗?”屋里依旧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他,他左右打量着这间屋子,前面有一个门框,却没有门,外面的光线从那钻了进来,左边靠墙处立着一张供桌,木头的颜色已经发黑,看起来有些年月了,桌子很长,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除了一尊佛像和香案,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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