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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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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的东西。供桌旁边有一扇门,里面该有一间屋子,门很小,屋子估计也不大。右边一大片空地上堆满了谷物,李木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他或许压根就不认识。趁着往前走的动作,李木抬头看了一眼屋檐,金黄色的横梁架得高高的,屋子终于显得高大起来,仔细看竟还有只燕子在转!这让李木心里很高兴,他从袋里掏出一个梨,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他突然想洗一个梨,让刘彦切碎去喂那只燕子。

    这时供桌旁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到一半似乎被卡住了,李木听见门抵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卡顿的声音。一个瘦小干枯的老人从里面挤了出来,一身淡蓝色衬衫衬裤,手腕和裤脚处都卷了起来,敞着怀,露出黝黑的胸膛。看得出来他的身体还算硬朗,走路流畅利索的样子很难把他与风烛残年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不过年岁确实不小了,整个人都像是皱在了一起,依稀能看到眼睛里精亮的光,他微微昂着头,戒备中甚至有点生气地喊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李木老老实实回答他是来找刘彦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同学。”或许老人看见了李木手里提着的梨,又或者他听见有同学找刘彦,老人突然喜笑颜开,扭头往那片光亮处喊了一声:“小彦,小彦!人找呀!”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木手里的梨,背着手笑呵呵地站着。

    李木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托着梨,眼睛盯着门框,在等待时间静静流淌的过程中,他又感受到了平静,似乎时光不曾走,他也不曾感到过为难。不一会刘彦光着上半身进入李木的视线,李木上前把手上的梨子扔给他,刘彦慌忙接住,脚下不稳,差点崴到脚,骂道:“你个臭小子。”一边笑一边搂住李木,就把他往院子里带,回头对老人说:“姥爷,我带同学到院子里玩。”老人笑着点点头,跟着他们走到门口才停下。

    李木问:“那是你姥爷?”

    刘彦把李木带到自己房间里,他们坐在床边,刘彦回答说:“是啊,平常不来,夏天就过来待几天。”

    李木站起来,他想到院子里看看,他踩着门槛,视线越过阳光照射下发黄的水泥地,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桃树上,那棵桃树长得可真灿烂,尽管身材没有自己家门口的杨树高大,树上的叶子看起来一点不比它少,茂茂密密地堆满了枝桠。他问:“那棵桃树结果了吗?”

    刘彦走到他身边,闻言看了一眼桃树,又径直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结了青果子,离成熟还有一段时间。”李木跟了过去,他看见刘彦在烧水,同时他也看见了那口草锅,于是他对刘彦说:“我想帮你烧火。”刘彦连忙摆手:“哪用得着你啊,快凉快去吧。”“我不很热,我想烧火。”李木觉得自己今天会学会点新东西,这让他有点兴奋。“好吧,我先把火点着。”刘彦说完转到填火处,在一个矮凳子上坐下,李木看见他弓着腰,似乎也看见自己坐在那里弓着腰。

    李木终于如愿以偿,他填了人生中第一把火。耳边听着木柴劈里啪啦爆裂的声音,眼睛看着木柴熊熊燃烧的壮烈景象,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脱了上衣,像刘彦那样光着上半身,就像伊甸园里不着寸缕的亚当,不知善恶,也并不感到羞耻。真的很热,热烈的温度扑到脸上,能立刻把人烤得口干舌燥,可是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时光在他面前悠悠得慢了起来。

    李木和刘彦在院子背阴处一边乘凉,一边喝水,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阵叽叽喳喳的哄闹声传来,他们就往门口望去,片刻后四五个孩子涌进了院子,看见他们,脚步一刹,很快就噤了声。刘彦站起来拎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衣领就把他抱了起来,亲昵地说:“小兔崽子,又带人到我家闹了?”怀里的孩子挣扎了几下,刘彦把他按得更紧了,他只好哼哼唧唧地伏在刘彦身上,李木发现他在撒娇,笑眯眯地伸出手也要去抱他,可那个孩子立刻就指着他大声地说:“你妈妈是大坏蛋,你是个小坏蛋,我不要跟你玩!”李木伸出的手拐了一个弯,似真似假地作势就要扇他一巴掌,刘彦赶紧把他放下来,喝道:“滚蛋,别没规没矩的,滚回家去!”小孩钻进人群里对李木又做了个鬼脸:“我们都不和你玩!”刘彦抡起板凳就要打,他们一股脑又不见了。

    刘彦对蹲在地上出神的李木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李木,你别往心里去啊,他们就一帮小屁孩,从小野惯了。”他又拖来一张板凳,在李木旁边坐下。李木问他:“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你知道什么内情吗?”刘彦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李木仰着头,刘彦不敢低头看他,他们俩光着膀子无声地对峙着,刘彦受不住那种目光,只好松口说:“村里流言蜚语多,我也分辨不出真假来,只听别人都说你妈不孝顺老人什么的,你也知道,你外公就在我们这里住着,村里人都说从没见过你妈来看过你外公,你自己觉得呢?”说着刘彦转过头看着李木。

    “我不是还有个舅舅?他也这么说吗?”李木问。

    “噢,是啊,不,我也不知道他咋说,他似乎常年不在家,外出打工呢吧。”刘彦没想过李木会突然提起他舅舅来,思绪转了几遭,随口说了几句。

    李木点点头,站了起来,他往门口走,跨门槛的时候回头对刘彦说:“我妈每个月都给他钱,可能别人不知道吧。我先回了。”

    刘彦赶紧说:“明天见。”

    李木走后,刘彦的父母从厨房旁边的屋子走了出来,刘彦看了他们一眼,喊了一声:“爸,妈。”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木穿戴整齐走在路上,天还早,他经过家门口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往前走,向右拐了一个弯,来到小河边,他要下河洗个澡。这条河是他小时候和小伙伴最爱来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捉螃蟹,逮小虾,然后在河对面的坡上借着燃烧垃圾的火把它们烤熟,其实烤不熟,但是谁会在意呢,反正他们也不吃。他们会从坡上一口气冲下来,几次三番,快乐地无法言语,只有气喘吁吁,很快就忘了那些可怜的虾蟹。此时李木正站在这个陡坡上,几年过去,坡更陡了,河里的水却变浅了。李木深深吸了一口气,冲了下去。

    他把自己脱光,钻进了水里。他沉在河里,嘴里咕咚咕咚往上冒泡,他感到自己正自由得像一条鱼,又往后蹬了几步,这时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从来没捉到过鱼,因为它们不仅天性狡猾,善于隐藏,而且滑不溜手。

    李木从河里上来的时候,浑身直发抖,他没怎么游,只把自己泡在水里,盯着上方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阳光,树叶哗哗地响,他被突然闯进视线的大片阳光照得睁不了眼,他就上岸了。

    他又穿戴整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变暗,远处田野里一片深绿色,风一吹,那片绿油油的庄稼左右摇摆。李木打了一个喷嚏,又使劲甩了甩头发,稍长一点的发梢甩到脸上,他感到刺痛,于是他决定找个时间把头发剪了。

    他回到家,跟母亲说他要剪头发,需要十块钱,母亲正忙着擀面条,没说话。李木只好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妈,我要剪头发。”母亲这时才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猛然回过神来一样,她大声问:“要多少?”“我想应该是十块。”母亲停下来,她左右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好像一天没见到他似的,越看眼神越温柔,李木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而后她终于发话:“早就看你那头发不顺眼了,明天剪光算啦。”李木走到灶口,坐在板凳上,他说:“都行。”母亲一愣,她没想过木儿头一次对她的建议表示赞同,可惜她也知道自己是开玩笑,纯粹是想逗逗儿子,于是她又说:“剪光头有什么好的,剪短点就行,男孩子就要爽爽利利的。”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的钞票,扔给他,又继续擀面。

    李木对多出来的四十块也没说什么,他把钱装到口袋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可是他的心里有点堵,游泳的时候,回家的路上,甚至在他听见那个小孩说他母亲坏话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受,他觉得好像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现在,他也拿不准自己是怎么了,他或许想问问她吗?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问的,这里到处都是嚼舌根的长舌妇,但是为什么别人都要说她不好?父亲了解吗?如果了解的话,他维护过母亲吗?

    在他出神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李木听见声音的时候往外瞥了一眼天色,天已经黑透了,他在这起码坐了一个小时,而他和母亲除了一开始的几句交流,再也没有一句话。父亲进门只问了一句:“饭做好了没有?”母亲捞着锅里的面条,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李木说:“准备吃饭。”父亲走了。李木拿上碗筷,离开了厨房。

    吃完饭,母亲给李木烧好了洗澡水,李木上楼的时候正看见她在试水温,母亲回头对他说:“今天该好好洗个澡啦,快收拾衣服进来洗吧。”李木没说话,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打开衣柜,翻出一件件睡衣,发狠似的把它们甩到床上,他又去把门锁上,躺在地上,他歪头看向床底,里面一片漆黑,开着灯也无法照亮,冰凉的地板让他稍稍平静下来。他爬起来,以免母亲再喊他,他随手拿了一套睡衣快速走了出去。

    李木一直拖到星期三才去把头发剪了,五官因为板寸头而显得更加立体了,从侧面还能看出鼻尖微微往上翘,理发师当时还调侃他长大以后可以去当个演员,李木不屑一顾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去当演员,只要我想。”理发师笑着说:“对对,你现在就非常帅。”李木心里骂她是个笨蛋。回到学校,刘彦也对他的发型大加赞赏,表示自己也想去剪头发,李木对他说:“你不适合板寸,我显得成熟,你就不一定了。”刘彦搂着他问:“怎么?难道我不帅?”李木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说:“成熟和帅不帅无关吧?”刘彦说他也不愿意显得成熟,他说:“咱们才多大啊!”下课他买了两根冰棍,递给李木一支,对他说:“下次来我家玩不用拎东西了。”李木说他也不会再买了。

    李木回到家把剩下的四十块钱塞进了母亲钱包里,想了想又掏出二十装进自己的口袋。吃完晚饭,洗好碗,李木和母亲一起在门口乘凉,他坐在为杨树圈起来的水泥砖上,母亲则坐在离门稍近点的椅子上,椅子的颜色已经泛黄,没有了光泽,像秋天落下的杨树叶。李木侧过身子,望向马路,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只有他家门外开了灯,路上走着从庄稼地回来的人,他们从远处披着夜色而来,像一个个流浪者,直到经过李木家门口时,五官和身材才清晰起来。他们总会好奇地往李木家门口瞄上几眼,不带任何表情,母亲很少理他们。等蚊子缠得紧了,李木才上楼洗漱,母亲还一个人坐着。

    上学的路上,李木在十字路口遇到了同桌刘晓盛,他老远就看见了他,但是自己要去包子铺先吃顿早饭,母亲难得偷懒一回,李木却很高兴。眼看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李木只好先出声打了招呼:“早啊。”刘晓盛像是才看见他,惊讶中带着热情:“你今天这么早啊?”李木赶着吃包子,只淡淡地敷衍他:“还行。”然后他发现刘晓盛跟着他进了包子铺,他才转头看他:“你也没吃饭呢?”“我天天早上都来这吃。”李木买好包子,又要了一碗稀饭,拿筷子的时候顺手捞了两双,来到角落里坐下。刘晓盛等着老板给他拿包子的时间往里面看了一眼,又对老板说他要打包带走,李木听见了,把手里的筷子放在桌上,大口喝起了稀饭。

    周末的时候,刘彦来找李木玩。李木见到他时,看见他手里拿着几本书,刘彦把书扔在餐桌上,对李木说:“帮我补补课呗,我是这么跟我爸妈说的,他们才让我出来。”李木歪在桌边的木床上问:“夏天的太阳又晒不死你,怎么就不让你出门了?”刘彦嘿嘿笑着:“他们想让我多陪陪我姥爷,你上次也看见了,他已经八十多了。”李木轻轻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希腊神话故事》,下床坐到板凳上,扒拉了那几本书,才发现是数学和英语练习册,还有一本草稿纸。他从床头找来一支笔,问刘彦:“你想让我怎么补?我没有给别人补过课。”刘彦夺过笔,说:“你把你的作业给我抄抄就行了,明天好交差。”

    等抄完作业,蝉鸣已经没有中午时响亮,院子里的热浪也消退了,李木把电风扇调小,又来到那棵梨树下。梨树已经长大了不少,在先前结果子的同一根树枝上又挂了一颗果子,青涩矮小的样子让李木心生爱怜。对面的柿子树已经枝繁叶茂,缀满果实的枝头甚至越过院墙伸到了隔壁家的院子里,李木想起来它们是父亲同一天买回来栽下的,而后就对它们不管不顾。母亲对柿子树寄予了厚望,眼看树干越长越粗,她找来泥瓦工扩展了空间狭小的树坑,在一场大雨过后,树叶越发地新绿了。

    刘彦站在柿子树下,忍不住对李木感慨:“你家这棵柿子树长得真好。”李木没理他,登梯子爬到厨房房顶,又喊刘彦上来。他们在房顶来回转悠,刘彦看见下面的猪圈,恍然大悟似的对李木说:“我就说在你家院子里闻到一股味道,原来是猪粪。”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邻居家的院子,笑道:“猪圈安在别人家厨房后面,这人是怎么想的啊。”他又问:“你邻居家的厨房是跟你家厨房挨在一起的吧?”李木点点头,刘彦笑得更欢了,李木也笑起来,而后他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一场微笑。他扶着烟囱,摸了一手黑灰,刘彦提醒他等柿子熟了,得防着鸟来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暑假。李木每天早上做作业,中午躺在床上看课外书,下午一直到吃晚饭的这段时间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希望有人能找他,然后他就带那个人去河里游泳,虽然母亲经常警告他没事不要到河边去,李木知道那条河已经变浅不少,他愿意在心里偷偷地反抗一下母亲。可是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人来找他的,他在院子里转了起来,而后他惊愕地发现那棵梨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个果子,他在地上找,没找到,他决定问问母亲。

    母亲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李木问她知不知道梨树上结的果子掉哪里去了,母亲看着电视笑,说话的语气也笑意盈盈的:“我哪记得啊,可能随手扔了吧,不然多招苍蝇。”李木来到街上,此时正值高温过去,街上人多了起来,李木挤在人群里,不知不觉走到十字路口,菜市场就在他右边的岔路口,他看见那里的垃圾堆还没被清理掉,烂菜叶子,腐坏的水果,也许还有更多生活垃圾集中在那一隅之地,苍蝇大得像蜜蜂,声音却比蜜蜂招人烦多了,李木闻到那股腐败的气味,捂着鼻子走开了。

    他沿着路边的商店一直走,坐在门口的人们摇着扇子说个不停,有一脸玩味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一脸鄙夷的,他们的表情全都说明他们此时正处于嫉妒某些人的情感中。李木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觉得无聊,他又沿路回到家里,只是避开了那个垃圾堆。

    李木终于打电话给刘彦,他对刘彦说自己无聊得快要发疯,希望他能来自己家里玩。电话那头刘彦支支吾吾不肯来,李木立马发现不同寻常,他心里一沉,问道:“怎么,你爸妈不给你来我家?”刘彦大咧咧地笑:“没有,我就是在家赶暑假作业呢。”李木说:“来我家我给你补。”刘彦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不用啦。他们陷入沉默,好像同时在思考一个重要的决定,李木看了一眼窗外,天气闷闷的,好像要下雨了,他听见刘彦说:“我爸妈不给我跟你玩,我也没办法,我不能总让他们不高兴。”李木挂了电话,连再见都忘了说。

    夏天的最后一场雨终于来了,乌云很快堆到了眼前,狂风紧跟其后,窗外的树叶拖着枝干一起摇曳,豆大的雨滴很快就落了下来。母亲赶忙跑到阳台,又拖拽起那张硕大的凳子,李木看着她把衣服迅速塞进他的书桌,又啪嗒一声关上窗户,母亲急急忙忙来到他的房间里,把衣服扔到床上,叠了起来。李木伸手也要帮忙,母亲打掉他的手:“你叠不整齐,不用你。”李木坐在书桌前,听着窗外的大雨,他忽然想淋一场雨,他塞了好几颗糖果到嘴里,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心思。而后他想到了抽屉里的日记本,揣着它下了楼。

    母亲上楼时在院子里留了一盏灯,他走过去把它灭了,院子又重新置于一片漆黑当中。李木坐在桌边,头顶的电风扇极缓慢地摇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翻开本子,把那张撕下来的已经微微发黄的一页铺平,上面的字并不好看,很青涩,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写的,他写道:“今天妈妈进我的房间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老师告诉我们进别人房间之前是要敲门的,所以妈妈让我很生气。”中间有几行空白,接着又写道:“她偷看了我的日记本!”李木感到难堪,他本来是想写篇日记的,把这倒霉的一天展示出来,可是现在他犹豫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不如意,于是他搁下笔,又走到那棵梨树下。

    暴雨已经止住,院子里积了水,李木把地漏盖打开,雨水迫不及待地涌了进去。他把厨房的灯打开,借着窗户透出来的暗黄的灯光打量着梨树。如果可以,他想为它撑一把伞,雨水多脏啊,可是它每次经过一场雨以后成长得更快了。他忽然咳嗽咳个不停,他得早点上楼去。他围着梨树转着圈,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猛地退后一大步,低头去看,发现梨落了。

    母亲在阳台喊他洗澡,李木抬头对她说:“我不用你给我放洗澡水,我不洗。”准备回房间的母亲又转过头来:“说什么呢,你几天没好好打肥皂搓澡了?看你那一身的灰。”李木又说:“我说我不用你天天给我放洗澡水!我他妈的已经十四岁了!”他近乎咆哮的嘶喊让母亲一愣,而后指着他骂道:“混蛋臭小子,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就不是我儿子了?十四岁就要造反了?”李木仿佛平生里有了巨大的勇气,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就像别人对你一样,你知道别人背后都怎么议论你吗?那些人说你不顾外公的死活,一分钱也不给他。”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你少来这一套,老天爷知道我每个月给了他多少钱,不,不用老天爷知道,你外公自己就清楚,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母亲毫不客气地说。李木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是啊,你每个月都给他生活费,可是别人就是要诋毁你,为什么?”母亲喝道:“臭小子你给我上来洗澡!”

    倘若要形容此刻李木的心情,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灰败的一天,以往走在街上,甚至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他听到街坊邻居对母亲充满恶意的攻击时,他都没有这么难过,因为他从那些话里面听出了羡慕。让他比较在意的是,以前母亲把他当作一个长不大的小孩的时候,他会烦躁不安,尽管现在也依旧如此,但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如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时,好像就分出了轻重缓急似的,他不为自己难过,却为母亲而难过。

    李木没有告诉母亲自己每次都会把她给放好的洗澡水放掉,他捡起那颗梨,狠狠地扔到厨房后面的院子里,寂静夜色里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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