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地盯着他,“学校有规定的,校外人员不能进入图书馆。”
他沉默不语,只直直地看着我,眼里又多了几许急切与期待,好像在幽幽地呼唤着我:
“你说呀,你继续说呀……”
我仿佛真的受到蛊惑一般,某种在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痛觉一点一点苏醒。
松林,木桥,流水,岩石,泡沫,万道光华,流水淙淙……
我的眼前隐约出现一片模糊的景象,转瞬又陷入万花筒般眩晕、迷惘,苍凉而空洞的风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我在混沌中下坠,下坠——不!
“代教授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身后及时地传来张妈的声音,“您早说,我该去接您的。”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再也想不起刚刚突如其来的眩晕来自何处。
张妈的音量不高,却冷冰冰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儿讽刺味道。
男人不再盯着我了,转过身对着张妈,好像一下子从僵硬游离的状态中剥离出来,显示出沉稳有礼的一面来。
“您客气了,我来修复借阅卡。”
我奇怪地看着眼前二人。他们似乎很熟,又似乎有些隔阂。
“行,您坐着等会儿。”张妈嘴上说着,却并未给男人让出座位,反倒是自己坐下,漠然地打开手边的登记簿,“那个孩子的卡您一并带过来了吗?”
男人神情自若地站着,也并没有因此懊恼。
“麻烦您了。”他递给张妈一张旧了的借阅卡。卡上的姓名和照片早已泛白,失去了色彩。只依稀能看见一个齐肩发女孩的轮廓和一串编号——150115xx,最后两个数字也模糊不清了。
张妈拿着卡去了二楼办理手续。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楼道的转角处,她突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男人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就坐在原先张妈的座位上。
半晌无话。
我纠结了好久,才有些赧然地开口,“刚刚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您是校外人员。”
“我是新来的特聘教授,你没见过我当然不知道。”他眼中的僵硬和凄怆逐渐褪去,只剩下满目温和,“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这样的眼神让我舒服多了。
“挺长时间了。”我思索了一会,“具体多久我还真记不清了。”
“工作累吗?”
“主要都是些琐碎的杂事儿,有张妈带着我,倒一点儿也不辛苦。”
“哦?”提到张妈,他的声调突然变得有些淡漠,“张妈从前也是教授,因一些原因才被派到图书馆工作,她现在事事亲力亲为,是在跟自己较劲儿呢。”
“您知道?”我好奇地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睫毛:“我原先也是这里的学生,那时张妈是我的导师。”
啊!原来如此!学生已经是全国知名教授了,导师却成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图书馆管理员。我的心中不禁一阵感慨。难道这就是一向温和的张妈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
我识相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代教授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谢谢。”他又温和起来,“不过别喊我教授了,我叫代倧。”
代倧?多耳熟的名字啊。
“那我便叫你代倧。”我顺从地点点头,顺便把“您”自动替换成了“你”。
代倧屏息了几秒,似乎精神一振,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奇怪的少年般的纯真。
“人生很奇怪的。那些债,你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对不对?”
代倧突然问了这样奇怪的一个问题。他专注地看着我,眼里装满了期待,似乎在逼迫着我回答。他那样急切,那样无助,那样可怜。我又陷入了恍惚——
“是啊,谁欠了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那低柔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跑出来。
不消片刻,张妈回来了,递给代倧两张崭新的借阅卡。一张是代倧本人的,一张是他们口中那个小女孩的。
这个小女孩是谁?我心底好奇,却无从得知。
“辛苦张老师了。”代教授利索地将两张借阅卡插进口袋,嘴角扬起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张妈冷“哼”了一声:“事情办完了就快走吧,外面可是快要下雨了。”
代倧站起身,轻快地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种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轻声说了句“再见”。
而后面带讥嘲地走到张妈跟前。
“多谢张老师提醒,事情办完了,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代倧比张妈高了整整一头,他居高临下般地看着张妈,“您承诺的事情,也是时候兑现了。”
说罢,代倧在张妈的忿忿的眼神中转身离去了。
代倧……代倧……我在恍惚和疑惑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耳边似有似无地传来张妈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天,天空一直昏暗着,众人预想中的大雨并没有如期落下。仿佛那天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奇怪的代倧的到来而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