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门前挂着一颗头颅。那是将军的头颅。
那颗头颅不年轻了,两鬓至少有一半是斑白的。可将军是新的,这是他上任的第二天。那颗头如今已被府里的人请进将军府,只是他再也做不得主人了。街上行人如旧,市集如旧,偶尔还有两声吆喝。可见躲于将军府背后之人的雷霆手段。人们也只是偶尔向府门上望上一眼,看一看还没来得及冲刷的血迹,像是发现了某种玄秘似的“嘶——”上一声。而他们不晓得,在将军府内还有另一颗头颅,那曾是一颗最会做生意的头颅,如今安静地被摆在案子上。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桌案旁,时不时敲上一两声,青天白日,却敲出一片阴冷。手的主人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似有几分烦躁几分阴郁。他本是这座关城最不起眼的人,如今也不得不显露与人前。是谁呢?杀人无声无息的,是冷千山,还是他手里那支从未露过面的势力——虎骑?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一个如今掌握着关城生杀的小小师爷。通报声响起,左朗终于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来的是这座城中的守将,柳成荣。从进入正厅的一刻,柳成荣的眼睛只在两颗头颅上扫了扫,左朗细细地观察仍看不出任何名堂,他在心底叹一声,这座城自己是吃不下的。好在他也并不想吃下。
柳成荣到访的目的很简单,要人。要一个被押解的人,一个年少成名的将军,要平白失踪的十二个探令,尽管左朗打进关的那一刻,这些人便一无所踪。柳成荣来得有些晚,晚到仅仅是遵从上峰诏令,这座关城便易了主,他忽然想起关十娘曾经的话,这座城的主人只有这满城的百姓,不是他柳成荣,也不是他冷千山,更不是关十娘,皇帝老儿算得什么,凭谁也别想做这一城的主。柳成荣紧盯着眼前阴冷的青年,只怕,这座城要在这个人手里易主。
左朗笑吟吟迎了柳成荣,又笑吟吟送走怒气冲冲的将军,“冷千山通敌叛国,家藏敌国黄金达万两之多,如今的赃物已奉相爷严令押送都城,本是证据确凿,十二探令助纣为虐畏罪潜逃,如今也已加紧追查,至于关十娘,本就非军中之人,又与冷千山苟且,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放逐已是相爷法外施恩……将军若是不信我,难道不信朝廷的文书?”
左朗目送柳成荣离去,心下却是不住地思索。这人来得好怪,难不成真是来问话?他猛地回头看向桌案上的两颗头颅,良久又摇了摇头。那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法,又有什么消息可传递?只见他眉头紧锁,细细呢喃着:“十二探令”。那是传说中这座关城最有名的探子与杀手,只是从左朗进城的那一刻,这十二个人就消失了,从埋伏诱杀冷千山,关十娘破局,呼阿律袭城,再到冷千山被缚押送长安,直到如今失去冷千山的消息,也没能诱出这十二个人,他们是太过信任冷千山还是太过信任关十娘?又或者,自己亦非掌局者。左朗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那“笃笃”声响较方才相比更显凌乱。
柳成荣的确不是来问话的。此刻的他已知晓自己的境地,怕是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探查,城中的兵力粮草如今也被抽调,所余粮草或许已撑不住这座城十日,如遇敌袭,烽烟所到又有几处兵马来援?更何况,这座关城或许已点不燃烽火了。
十二探令不除,左朗怕是一日难安,而他恰好是探令联络的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左朗想的不错,他们是联络过柳成荣,那颗花白的头颅断得不甚干脆,那是刀伤,也是一把锯子才能锯出来的伤。至于钱贾——曾经这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人,那颗头断得与寻常杀人没什么两样,只有他知道,钱贾发间夹杂的柳叶正是出自自己的秘技——柳叶刀。秘技确实称得上秘,秘密到只有两个人知晓,一个是创造出这一绝技的自己,一个正是通缉在逃的冷千山。
关中最好的羊肉汤不再早上,而在午时。张久保一出摊,总要引得周遭同样卖吃食的摊子好一阵妒忌,偏生他手艺绝佳,脾气又乖戾,惹是惹不得的。因了这般行事,他的羊肉汤虽好,生意却算不得最好,倒也平息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妒火。今日可巧,或许是也想看看将军府的热闹,张久保竟也早早出了摊。摊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左脸上好大一块麻子,坑坑洼洼,叫人看了有几分生厌。张久保却还算热情,毕竟那年轻人在付了钱后,又留下许多货物,看样子是个行脚的货郎,只是他的样子实在生得可怖,那货物“看样子”是卖不出去了,张久保倒因此得了个便宜。有了钱,张久保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诚,甚至邀请货郎进了内堂,转过身,又给那货郎烤了几个胡饼。像是这一天的生意钱有了着落,羊肉摊干脆关了大半扇门板,那些货物着实是可人的,摊子旁买馄饨的大娘颇有几分看不惯这人唯利是图又懒散的模样,更嫉妒这人好运气,只一碗羊肉汤就换回这许多俏货,只是碍于这人脾气,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叹息一声转身招呼客人一碗馄饨。
年轻人脱下半边麻“脸”,冲着张久保唤了一声“九哥”,张久保还是那个张久保,只是眼中一点精光让人不敢小觑,而他正是十二探令中最擅长探听消息的九令。
而来人不是别人,自然是冷千山
张久保的摊子已半挡了门板,却依然挡不住闻香而来的人,走了铁匠,来了木匠,走了屠户,又来了贩马人,没人知道,短短几碗羊肉汤翻滚的功夫,关城之中神秘消失的五位探令已打过照面。
一夜之间,一首诗唱遍关城街头巷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