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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传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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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眼前有时一点寒芒,那不是暗器,银晃晃是一截枪头。那三人正待迎战,忽听正堂内传出阵阵经声,十戮众人具是一喜,只听一杀高喊:“开阵。”顷刻间七人的武器在打斗之余渐渐特意敲出声响,待到一段经毕,这余下的七人又不知是哪一处突然补上一声叫喊,一霎时,正堂内的声浪裹着这七个人发出的动静向后院袭来,十娘等人本就应对得捉襟见肘,此刻更是直落下风。

    屋内的人还在不断地诵着经,声音愈发大,头带兜帽的老人从最初的随意挥手已到了正襟危坐,只见老者手持十娘留下的长枪,在地上颇有节奏章法的一墩,那如刀剑一般的气浪便自行消减。这人心下已急不可耐,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几声高喝,随心中大喜,调转全身气力运至丹田,一股股音浪推送内力而出,一浪快似一浪,一声强似一声,竟是要用着声音做力气将老者斩于刀下!

    那老者闻声猛然站起身,银枪墩在地上也一声强似一声,眼前这人却似立志将老者一击毙命,那声音竟也超出他平生极限。门外的声音也传入老者的耳畔,听得老者心头一滞,响阵,竟是妖女娑多罗传下的响阵,这人是二十年前失踪塞外的妖人——玉娇奴。妖女娑多罗一生只有一个徒弟,名叫玉娇奴,没人知道这人是男是女,只知他行事诡异,继承了娑多罗绝技,一套响阵出神入化,以自己做阵眼,再有子阵应和声浪相和,无论哪一阵破,另一阵中敌手,必受重击,此阵一出便是绝杀,看得便是破阵人的心思,是要杀身成仁,还是抢占先机自保为上。这人与其师父一样残忍嗜杀,二十年前竟是与娑多罗一战,娑多罗命丧他手,他却不知所踪,原来是断了双腿,只是不知又是因何际遇投在那人门下。那老者心下有些犹疑,倒不是不能毙其性命,只是此举一出,院外的人却难逃院中那十戮中人的子阵,一番热血倒是叫人可惜。老者略一犹疑,心下当即做了割舍,他本就惯于杀伐,算不得仁义,更没有什么怜惜可言,只一瞬间便暴涨了内力,只见他持枪墩地,一步步向着这响阵的阵眼,眼看着要弃院外人于不顾。

    那厢肖毅等人仍在与七戮苦斗,只是已多处负伤。关十娘更是被三条人影掩盖,偶尔一点银芒昭示着她还在苦斗。那声响压得她心头一阵烦恶,眼前也似乎不太清明,像是被黑布蒙住了苍穹。她如今只剩一丝神志勉励支撑。这三人的嗡鸣声却是愈发大,左右两人同时攻向十娘,中间一人不断诵念,那气浪一浪高过一浪,要将十娘锁死在这无形的罩网之下,关十娘长锁一卷,勾住马棚梁柱,猛然向上一窜,那二人兵刃齐出也随即追至。只见她携长锁一荡,连连踢向三人,一手枪尖虚晃,一手向赵武身后打出两点寒星,好十娘!寒星到处,赵武身后袭来那二人所料不及,又避无可避,当即丧命,赵武这才透得出一口气,待要分辨,却是索尖上两片刀刃。

    一击之下,关十娘又被三人压制阵中,刚才一挣,已耗尽她所有气力,她的长锁已断,刀尖已毁,只剩手中最后一支枪尖。她本就不擅长近战的。一鼓作气之下,她所有的骁勇已消失殆尽,前所未有的疲倦席卷这个女人,她终于可以休息了么?三戮袭来的刀锋像是乌云般遮住了夜空,上一次这样的乌云蔽日或许还是谣言漫天的时候,这种疲倦与窒息竟是如此的相似,如骨附蛆,疼痛难当。“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脑海里铮然出现这样一句,铮铮然仿佛金玉之名。她忽然想起冷千山醉酒的那个晚上,他唤自己十娘,他哭着唱起一首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他,从来就不是淡泊名利的,他渴望功成名就,而她选择了助他。为什么帮他呢?十娘忽然有些说不清楚,可眼下,竟是连帮也帮不得么?这一生难道就是这般不得出么?不!她要踏平这大道!她要撕破这青天!关十娘忽然心头好似万斤重,一时间三人围住的影影绰绰里,寒芒暴涨,只听一道激昂的女声高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堂屋内的老人正待强行破阵,忽听一道刺破外院七戮相和之声,多年前他也曾听得人这般高歌,那歌声远比这动听,至少不会这般荒腔走板。那歌声也同样有力,只是他知晓那歌声之力时,那唱歌的人已不再属于他。老者忽然大笑,他笑自己小儿女的情态,也笑院外那女子竟是同样胆大妄为。这一笑声如洪钟,震得玉娇奴心头大颤,诵念之声已快得只余嗡鸣。老者向前行去,他每行一步,足下仿佛有千钧之力,踏碎阵阵声声刀。只听他提气朗声诵念,夹杂着内力的雄浑之音,正接上十娘声音中已续不上的气力: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

    诗未念完,战事却了。堂屋内玉娇奴响阵一破,便已出气多进气少,关十娘在最后一刻杀人夺刃重创二人,那阵破时,后院中活着的十戮众人竟是从身上爆出血来。堂屋外后院中还活着的六戮已落败遁走,走前倒不忘抗走同门尸首。肖毅等人靠着钱箱喘气,这是一场恶战,肖毅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摸出一瓶伤药打算向十娘抛去,只见十娘摇摇头,她伤得不算重,只是力竭。肖毅此前是有些怪她的,这一行若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总要好过大张旗鼓,如今五戮遁逃,此间又是如此动静,只怕打草惊蛇。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说,她终是破了这僵局。肖毅正想着,忽见夜空中燃起一支焰火。赵武握紧了刀,是了,这院中还有一人不知是敌是友。

    “你们,不错。”众人正绷紧了神经,却见那名老者走出,肖毅等人强撑着起身答话,却又戒备非常,他们如今是受不得当头一击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肖毅施了一礼,老者看了看眼前这些浑身浴血的后生,眼神里露出几分慈爱,“老夫荀颍川。”在场众人除了关十娘具是一震,竟是荀公!据守小小驿站孤身退敌的荀老将军!肖毅等人皆是喜出望外,如这庙堂之高尚有一柱撑顶,那必属荀公。几人正是一番喜色,却听关十娘道,“这些财物和后续庙堂之事,还要劳烦荀公了。”荀颍川一笑,“你这小女子却会支使人,也罢,”他伸出手拍了拍车上的箱子,“且让老头子为瀚海关将士充当一回驿马,这檄文就老头子托大代传了吧。”

    荀颍川一抬手,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人,竟是看守驿站的赖老头,他对着众人深施一礼,道,“各位大人请放心,小人已放出讯号,这剩下的六只虫子绝活不过下个驿站。”

    荀颍川走到十娘跟前仍不见她起身,老将军倒也不见怪,干脆坐在地上废弃的马槽上,交给十娘一个葫芦令牌并一只小小的玉马,十娘不解,便听荀公道“这令牌,原是我欠你丈夫一个人情,如今么,欠着到也无妨。这一仗算不得人情,老头子老了,总要替年轻人做些事。”他看了看肖毅等人,那只玉马他没有明说,但赖老头心里清楚,从今起,这“驿马”易主了。

    一夜过去,肖毅等准备折返瀚海城,临行前他看了看十娘,唤了一句“嫂夫人……”,十娘摆摆手,也不等他说完,策马离去。行不过百步,又忽然向着肖毅驰来,十娘扬了扬脸,明媚又灿然,“回去告诉冷千山,本不必如此。”想了想又笑道:“也不是坏事。”她无声地一笑,像是挑破天边夜幕的一缕金光,她有一些怨,也有一些快活。

    肖毅看向十娘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他曾问过这个女人的后半生该如何,十娘乜了他一眼,像是能看穿自己的同情,她说,你总有看着我再穿嫁衣的那一天,肖毅知道这嫁衣她不是为了任何人而穿,从今后她只是她自己。肖毅咽下心头难言的一点心绪,调转马头招呼起铁参等人。

    天边一缕光照进驿站,这天终于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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