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片的后面,被绝大部分的帐篷遮挡了起来的,则是一副棺椁,黄色的,我知道,我就在那里面,我能感受到来自于自我之间冥冥中那微弱的感应。
瓦罐一开一合,里面漆黑的灰烬随风翻飞,不时有新的纸钱点燃其中,捎去思念。
人们总说烧纸是在给逝去的人送钱,送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在我活的这些年里,也曾数次跪于坟头,为已故的亲戚长辈点上一捧纸钱。然而,当我真正成为了那逝去之人后,我却是有些迷茫,我看着这一张张纸钱在我的眼前被烧成灰烬,却是不知道它们会在哪里重新凝聚成真正可以用的钱,我一无所有,也一无所得。
也或许等到七天以后,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后,才能够看得到这些凝结着我的亲友们对我关怀的纸钱,或许是这样吧!
我并没有继续呆在这里,而是迈步回到了家里,家里的人并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她们都在东扯西扯地说着些什么,手里的活也是没有停下。
一块块白布被她们撕扯开,用针线大致地缝出了孝服的模样,不同的人,不同的辈分,孝服也是有着些许的区别。我的辈分并不小,所以,孝服的样式也是不少。
我静静走在屋子里,看着这些人为了我的事忙里忙外,久违的被关注被关怀的感觉让我心里有些压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是我知道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明天,后天,我也就要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想到了那个老人对我说的话,了却遗憾,然而现在,我似乎并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遗憾了,似乎有,又似乎没有,我很矛盾。
而那个老人,他说他也会在我的家里等着我,可我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并没有担心什么,他既然说能够找得到我的身体,自然会出现在这里,我等着他就是了,我相信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言而无信,毕竟,我可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了,欺骗我并没有什么用的。
屋子里有些吵闹,索性直接回到了我自己的卧室里,这里并没有人,可能是怕打扰到我吧。
屋子并不大,但却很干净,也很安静,始终透露着那股熟悉而又温馨的感觉,我似乎真的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不过,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屋子里的一切。
墙上贴着泛黄了的奖状,边边角角因为年久已经弯折了起来,就连那用来贴奖状的胶带都已经有了一层黑渍,这些奖状是我高中得来的,也有些年头了。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除却这些,也就只剩下我那张十二岁生日时拍的大照片还在墙上挂着了。
我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到底是年长了,照片上面都有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或许已经擦不下去了。
我看着照片中年幼的自己,带着笑容,似乎那个时候很开心一样,不过我很清楚,现在的我或许已经不是照片中的我了,那时的我心中干净,哪像如今藏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恐怕我这辈子都再难流露的出来了吧。
长得越大,就越来越容易羡慕别人,甚至有时候连自己都羡慕,只不过,这自己却是曾经的自己,一年前,五年前,十年前,很久以前……而现在,我已经终结了这所有的现在,所有的我,都只会是以前,而没有将来。
我坐在床上,背对着那张照片,看着身前近在咫尺的桌子,上面有一个黑色的包,吉他包,里面装着我的吉他,也不知道是几手的吉他,但却是我很多时候唯一可以放松自己心情的伴侣了。
我依稀记得,当初自己刚刚和她分开的时候,从睁眼到闭眼,我的世界都始终黯淡无光,而我,也就静静地坐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里,抱着这把吉他,生涩地弹着那一首首民谣,我不太会唱,所以,很多时候也都只是在哼,在回忆。
人们都说,民谣有三,爱情,理想,远方;听者有三,孤独,平庸,落魄。这也或许就是我那时候一度喜欢民谣的原因吧,我喜欢其中平静压抑的曲调,喜欢其中朴实真挚的歌词,喜欢其中浓浓的情感,喜欢这一切都与我自己,与我内心呼应的感觉。
我记得当初自己刚买上这把吉他,第一个学习的曲就是枯木逢春的一首《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那时候我们虽然分手了,可是我还在等着她,所以,我一直想把这首歌学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当面唱给她听。只可惜,歌曲学会了,但是却从没对她唱过,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自那很久以后,每当我想起她,都会抱着吉他,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弹奏起这一首歌,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眶红了,直到声线颤抖起来,直到泪流满面。我的手被磨起了皮,指头被弦压出一道道深痕,每一根手指都传来火辣辣的痛觉,可我却像是毫无所知一般,不停地弹奏着,哪怕是变音了,都没有停下来。
如今,当我看到这个陪伴我很多年的吉他时,往事也不由的涌上脑海,我又想起了以前独自悲伤的日子,我很同情那个时候的自己,孤独无依,心事无人可说,也不想对人说的压抑。好在,现在回想起来也并不会再有多大的波动了,笑一笑,或许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等到一切云淡风轻以后,回想从前,或许我们会为过程中自己所经历的艰辛而感到后怕,但却并不会为最初的难以割舍而感到无可奈何了。
只是可惜,我现在已经弹不了它了,只能走上前,摸一摸这个熟悉的包,隔着包,感受一下藏在里面的,听过也见过我所有软弱不堪的那个无声的朋友了。
我的一切,它知道的最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