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张松岳淡然一笑:“方队正,你自从脱出弘道观娶亲生子、从戎报国,每岁呆在洛阳的时间,也不过七八个月。回去弘道观看望尊师的时候,则更少之又少。所以对道门之事、反不如我一个巡街捉贼的武侯知道得清楚……”
方七斗眉头微蹙:“张武侯的意思,是苛责我方某人只知家国安危、不再尊师重道了?”
张松岳被打断话头、却面色如常,接续道:“自四年前鱼朝恩伏诛,作为鱼氏义子、展不休便如丧家之犬,失了从前的威势。又因他素来与洛阳道门中人交恶,故而落井下石者、亦不在少数。只有你那‘假道真禅’的师父,反而从中斡旋、帮他化解了好几桩不死不休的仇怨。这才保下他一条命来,使得道冲观不至于分崩离析。
从前嚣张跋扈的展不休,而今已是幡然悔悟,但凡同道有急难之事,无不尽心竭力、帮着消解。所以洛阳道门中人,才又渐渐接纳了他。可见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方七斗这才唏嘘道:“当年令得人人厌弃、却无可奈何的人物,竟也能悔悟?真是‘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果然我师父行事,有几分释门的做派!不过,张武侯能有这番见解,也足以称得上文武兼通、人情练达。倒是方某人从前、小瞧了武侯大人!”
张松岳听他意有所指,忙抱拳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不过是在这洛阳城中厮混久了,喜欢四处打听、发发感慨。咱们光顾着闲话,看那边道场、似乎要做完了……”
两人又将目光转回到矮丘那边,只见两个侍灯法师、正引着副侍灯法师,向青灯里添完最后一遍灯油,退到一旁。
两个侍香法师添过最后一捧香料后,那香炉顿时烟雾大盛。接着,两个副侍香法师便将香炉抬起、走在最前面,绕开贡案,从右面穿入,准备循着矮丘周边而走。
便在此时,两个副都讲法师引着知鼓、知钟、知磬、知锣、知笙等礼乐道士纷纷起身,奏着法乐,跟在香炉后面。接着是高功大法师、都讲法师、监斋法师、侍经法师等一众道士,继续忏诵经文,紧随其后。
众道士迤逦拉起一道长龙,循着矮丘周围走过三遍,这济幽度亡道场的主要仪程、才算是告一段落。
循走当中,担着高功大法的天师吴正节,不时将一枚枚桃木灵符插入矮丘当中。待三圈循走结束,竟足足插了八八六十四道灵符!恰合文王所演六十四卦之数。
众道士循走完后,又回到贡案前。吴天师从两个副监斋法师手中接过蘸了朱砂的粗笔和一领黄纸,挥毫如风,文不加点,顷刻写就一篇诔辞:
大历八年,春时匪浅。通远渠畔,英侠血染。
百众罹难,亡魂生怨。聚而不散,戾气冲天!
忆昔崇善,惩恶除奸。不喜恒产,弓马相伴。
为争一剑,怒发冲冠。刀兵相见,既死何惭?
生路虽宽,悔之已晚!饮恨黄泉,来世不远。
诫之此言,与君共勉!
旋即,他操起天蓬尺、将诔辞卷起,又向半空一扬!那一卷诔辞竟摇摇荡荡、向矮丘飘去。到得矮丘上方,忽地化成一蓬烈焰,瞬间烧得灰飞烟灭。
两个都讲法师见状,这才指挥着一众道人将三牲、五谷、酒浆、纸钱等物,烧化在矮丘前的一方石碑前,算作对这些亡故游侠的献祭。
至此,道场诸事已毕。担着左都讲法师的弘道观观主尉迟渊,开始向各观观主稽首行礼。
武侯张松岳也立在一旁,代表洛阳公门,将一盒盒封装好的布肆之资、双手奉给各观之主。并委婉说明了萧大人、陈少尹无法亲至此处的缘由,道门中人皆心照不宣,笑着谢过。
这时,担着右都讲法师的上清观观主公孙玄同,才走上前去、与许久未见的吴天师寒暄起来:“天师道兄,别来无恙!一别五载,不知道功可有精进?”
吴天师耸眉一笑,抬起一根手指、虚点了公孙玄同几下,才道:“修道无岁月!这几年躲在太行山中,风露为餐,虎豹作伴,倒也有些体悟。玄同老弟,前几日去翠云峰寻你,才从你几个弟子口中得知,你竟又下邙山、入洛城,沾惹是非来了。”
公孙玄同摇头笑叹:“树欲静而风不息。与其事到临头、仓皇应对,不如提早落子、占个先机。至于孰是孰非,留给后人评说去吧!”
吴天师亦捋须颔首:“此言有理!玄同老弟,自翠云峰一别,我将那《道门内丹说》又习练印证了一番,正好有些心得、可以传给下一代道门弟子,于是便也下了山来。”
公孙玄同拱手道:“道兄心系道门传承,提携后辈从不藏私,堪称高风亮节。玄同惭愧,不及万一!”
吴天师哈哈大笑:“修道之人,自当淡泊名利。玄同老弟,这恭维之语便免了吧!说到后辈,倒是叫我想了起那位杨小友,前几日在上清观中、却没有见到。不知去了哪里?”
公孙玄同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那位杨小友,已于半月前脱出上清观、下山游历去了,此时便在洛阳城中。”
吴天师顿时攥住白须、敛起笑容:“脱出道观、自行游历,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