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出去打发了事,才进了屋接了方才的话道:“话虽这么说,怎么我看着太太总是……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上回鱼翅的事儿,后来衣裳料子的事儿……”凤姐靠在椅子上道:“她是我亲姑姑,我能说什么来!如今大嫂子又没什么要靠着府里的,自己又有儿子傍身,她行事又从不错规矩的,太太就是看不上眼,又能怎么样?就说方才大嫂子孝敬给太太的东西吧,依着太太的性子,恐怕是要撂在一边儿不搭理,也算是给大嫂子一个没脸。可耐不住那东西好啊,那么大块的晶透的琉璃,就是太太忍得住,老爷也忍不住。话说回来,若是东西不好,大嫂子那样身份,太太要做过了倒显着自己嫌贫爱富似的,更没脸了。你看,这么着,是不是打哪头算,大嫂子都吃不了亏去?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呐,不管男的女的,总得自己立得起来才硬气。”平儿想了会儿点头笑道:“奶奶说的真是这个理儿了。细细一想,大奶奶真是不指着府里什么,连跟前的人,除了随身伺候的几个,再有兰哥儿身边的两三个,余下的竟都没在府上领差事。”凤姐迟疑了下,问道:“可有来领口粮银子的?”平儿想了想道:“咱们这里,凡事家里有人在奶奶姑娘们身边当差的,那口粮钱都是一季一给,都按家算了在里头领的。早两年大奶奶身边的嬷嬷还过来领过,这两年就再没来了。”这口粮钱,是给那些已经到了能出工的年岁,还没有在府里得着差事的家生子的一点子活命钱,单看虽没多少,耐不住如今人口多了,也不是个小数。凤姐听了平儿这话,方开口道:“看来是都让大嫂子给支使到陪嫁庄子上去了。她倒硬气,也没说给我们递个话让安排个差事。”平儿不由得想起素云碧月的日常来,淡淡笑道:“庄上说不定还自在些儿呢,大奶奶又不是个较真管事的,那些人去了庄上还不跟当家作主了一样。”凤姐却开始寻思起自己陪嫁庄子的事儿了。
那边李纨送了凤姐离开,许嬷嬷几个才又一起到了东屋,接着说庄上的事。常嬷嬷心细,抽了空问道:“奶奶,方才**奶是打太太院子里过来的,这么着忙地又去了,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说?”李纨便道:“没什么正经事儿,说是看我们在这阵子逛花园子带的饮食,担心乱了厨上茶房的份例。咱们又不从那儿过的,乱什么份例,瞎操心。”许嬷嬷几个对视一眼,无奈摇头道:“奶奶,这哪是份例的事儿呢,恐怕是最近奶奶这行事,太太看得不太入眼,让**奶来警醒警醒的意思。”李纨笑笑道:“什么入不入眼的,旁人的心思,咱们如何猜的出来,横竖又没有乱了规矩。”闫嬷嬷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太怎么说都是正经婆婆呢,老这么……也不是个事儿。”这话说了众人都一阵沉默,独李纨坦然道:“太太看不上我也不是这一件事两件事的,打从大爷去了,就越发这般。太太那性子,也不是捂得热烘得软的,我何苦找不自在。再说了,便是看不上我,又能如何?若是大爷还在,或者还能给我添添堵,如今人都没了,我在规矩里头自己活得乐呵点,谁也不能说我什么。你们担心,倒要再往下问问,担心什么呢?太太看不上我,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像今日,打发了凤丫头来给我说这个,既然她找了明面上的由头,我就从明面上回过去,若她还不消停,那就等她再找旁的由头吧。至于说别处饮宴和府里宴客都没我的事,这也是该当的,我的身份也不当做那些,我也不耐烦跟人应酬,这不是两下便当?若说我有什么可拿捏的,大概就是你们这些人还有兰哥儿了,可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为了给我添堵还要拿亲孙子作筏子?她若真的这么着了,那索性宝玉也别找媳妇了,大姑娘在宫里也没想头了,所以啊,这名声她看的得比我重。若是朝你们下手,婆婆管到寡媳院子里来了,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能让婆婆发作身边的奴才了,这媳妇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这一猜测,我是没脸,府里就有脸了?我这都是打比方,我也想不到深处去,这些东西,太太这样大家子里出来又做了几十年孙媳妇媳妇的人,比我门儿清,不会犯这个糊涂。你们看看,这还担心个什么?”几人相顾无言,良久,常嬷嬷方道:“本来,这大家子里,靠的就是规矩体面。太太这样,换了旁人做媳妇,恐怕是忧思苦闷不断。自古哪有不惧婆婆的媳妇?要不然也没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了。这本该就是这样,太太冷一冷脸,奶奶就诚惶诚恐,日夜忧心,生怕又做了什么惹婆婆不快,谨言慎行。只是这根儿不除,看不对眼的终究不对眼,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熬到出头之日,这还得是有出头之日的。只是没想到碰着咱们奶奶这么个性子,你冷你的脸,我该干嘛干嘛,你明面上说得出来的,我就明面上过得去,你私下的心思,我不猜也不管。唉,刚才听奶奶这么一说,这么一推演,还真是没什么好惧的了。”许嬷嬷却想到的旁处,“奶奶如今能这样,也是托了先太太的福,留了底子,如今又有兄嫂可依傍,章家太太能来往,加上哥儿是个争气的,真是丁点不靠府里。奶奶方才说的,对付奴才,咱们这一群进来,除了近身伺候的没法子削了去,旁的哪有谁得着正经差事了?便是往年的口粮银子,也多有不足数的。若是没有个出息,岂不都是难处?这么想着,我正该把那庄子好好经营起来,也是个底气。”闫嬷嬷在一旁摇头笑骂道:“我打从遵了家里老太太的吩咐跟着学管规矩的事儿,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敬慎曲从,至诚至孝’,‘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女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常嬷嬷自不惧她,便道:“那都是说的没法子的时候的权宜之计,‘亲侍翁姑’,怎么公主出嫁了都有公主府?怎么公婆见了还得先国礼后家礼?怎么驸马爷们养个妾侍都得躲躲藏藏,一不小心露了风声,鸡飞蛋打连个声儿都不敢出?若这规矩是天下顶好的东西,那这天下顶有权有势的人岂不正该好好享享这规矩?怎么看着都是反着规矩来的呢?!”闫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众人看了都闷笑不已。
晚边吃了饭,李纨留了许嬷嬷在屋里说话,把得了船队股份的事儿跟她说了,许嬷嬷笑道:“奶奶这是什么命儿,旁人整日里想着钱财,要都要不到,偏到了奶奶这儿,是想推都推不掉。”李纨也笑:“可不是这个话儿!左右这个,人家恐怕瞒得比我们还深,倒不用担心旁人知道了来闹。”许嬷嬷点头叹道:“如今我在外头经见得多了,这钱财真是个要人命的玩意儿,可也不真是越多越好的。”李纨也道:“真多到没个数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么个肚子,天天捡着好的吃又能吃多少!衣裳一天换个四五身儿,就穿一过儿,那也还是有个数儿的,一辈子就那么些年,能用得了多少东西。”许嬷嬷想起一茬来,笑道:“就说暑月里奶奶遣人给我送的冰吧,隔三差五地送来,我这老脸上是光彩了,都知道奶奶惦记着我呢,只是那东西可把我愁得不成。那么些,偏还经用,亲近的几个分了还多不少;真是见者有份倒是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