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倒是不够,却也没那个道理。好在不是旁的,实在不成我给搁屋后头大太阳下晒着总没事了。你说说,旁人盼都盼不来的东西,给我添多大烦恼。”李纨笑道:“每回不过那么大两块,够干什么的,给蕴秋墨雨她们分分也不剩什么了。”许嬷嬷苦笑着摇摇头道:“奶奶,那庄子上可不是府里,主子奴才规矩管着。那里头,一家家一户户都挨着住着呢,蕴秋墨雨倒是拿了几回,后来也不要了。也都成了家了,自个儿用着冰让老人家受着暑热总不是个办法。给公婆拿去了,公婆又心疼嫁出去的闺女没娶媳的小叔子了,又给了她们。一回两回的,这担了个主子恩典自个倒没舒服上两回,有个怨言还惹得家里的心中不喜。何苦来哉的!再有那巧娘子,就拿了一回,就同我说不要了,怕把家里孩子给养娇气了!”李纨道:“那就真都给晒化了?”许嬷嬷笑道:“我哪儿真能那么干了!要那样,我也一早带话让奶奶别给我送了!庄子里暑月舍凉茶,我都给切了小块让人放茶缸里,也算做个好事。”李纨这才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的话来,才道:“这可真是没财没事,多财多恼了。”许嬷嬷笑笑道:“便是没恼,也不见得多喜欢。蕴秋墨雨两个如今的身家也不是一般可比的了,我看还没有巧娘子一家过得舒心,那家人起早贪黑得一年赚个百把两银子,都乐得不成。再看蕴秋墨雨两个,哪个不是万贯家财,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也是说不出来的苦。”李纨不解道:“防哪个?”许嬷嬷道:“奶奶想想自己不就晓得了。”李纨听了方明白过来,想着两人也嫁了人成了家,只是当初那鲜蕈庄子和毛料买卖明面上的工钱是人人有的,年下的分红却只有几个管事的份,也就是许嬷嬷计良段高蕴秋墨雨几个心腹,恐怕蕴秋墨雨几个没同夫家交底。便笑道:“这两个鬼丫头,又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有隔着肚皮的来分家产不成,弄得一家子不一条心。”许嬷嬷摇头笑道:“咱们这样的倒好了,有规矩要脸面,哪家也没那个脸去算计媳妇的嫁妆,哪怕过不下去了,拿出来贴补家用是人家的好处,不拿出来也不能说什么。乡下地方哪有那么些讲究,婆婆把媳妇嫁妆搂回自己屋里的也不是没有。嫂子有家底,小姑子小叔子都敢惦记,给得不合心意还让公婆不喜欢,人心不足,可不就是个无底洞。不说银钱了,就是几件首饰衣裳,还惹了好一场闲气。”李纨喃喃道:“这可怎么说的,我倒是惦记她们,常给带个东西,如今这么竟是害了她们了!”许嬷嬷笑道:“奶奶多心了,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再说了如今有奶奶给撑腰,她们才硬气呢。再等等吧,等分了家就好了。”李纨听了眯了眼,心想着人家至少还能盼着分家呢,自己这里可连这么个盼头都没有,这话却不敢说出来,怕招许嬷嬷训她。
转日王夫人要去庙里,李纨也不用跟着去伺候,越发闲了,正好迎春过来看她。“我还当错了眼了呢,难得你连着两日都出门来。”迎春听她打趣,便笑道:“嫂子就不怕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纨笑道:“我正闲,无事生个非也好的。”两人说笑着进了屋子,坐定了迎春才道出来意,她道:“不瞒嫂子,自打上回听了嫂子说的道理,我又想了那么长时候,竟是个死胡同,哪想到后来得了那天书,”说这里她停了,想起就没人信过她那什么天书,除了她也没人从那书里看出点旁的什么来过,便有些心虚了,李纨一笑,只让她接着说,迎春方接着道:“只是那书实在不易学,明明就是这么一篇话,先前读的和如今读的,滋味大不相同。又辛苦嫂子替我寻了那些有关联的书来,我日日夜夜脑袋里全是这些东西。自打入了这个门,外头的什么日常人情,我都分不出心思去。虽这么着,还是学得极慢,那日在嫂子这里,听嫂子说了那么些情景,回去映照着细想,竟想通了些东西!我想着,大概学这个,光靠常日里一遍遍看书干想也是不成的,还得有旁的东西来做才行,只是我也不晓得做什么才好,所以就来嫂子这里坐坐。”李纨起了兴头,忙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你可都悟到什么了?”迎春略想了想,道:“嫂子,这个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呢。嫂子给我的书,我初时也当是讲棋道的,之后慢慢发觉远不止如此,若要真说起来,当是讲阵道的,布阵的阵法之道。”李纨便问道:“阵法?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那不是打仗的时候才用的上的排兵布阵么。”迎春不由得站起了身,轻轻摇摇头道:“那也能算一种,却是顶粗陋的列阵罢了。我说的阵法乃是以一人之力引动天地的阵法。”这么一说,连李纨都给镇住了,便是修界也没几个能有这么大口气,正要问,却看迎春蓦地垂了头,丧气道:“我虽看懂了大概是这个理,却连想都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场景。如今我晓得,大概阵法可分三者,一者为死阵,以死物布阵,一旦布定便不再变动,先前我在屋子里试布的‘四象迷魂阵’就是这类;二者为变阵,那阵法里头暗含了数种乃至数十种数百上千万种的变化,阵法触动后,因时因事能随机应变;三者为生阵,这样的阵法如得天地之力,能自行生长衍化,因此其变动便是布阵的人到后来也难以推演明白。我如今连死阵里头也不过刚悟得了九牛一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窥其堂奥。”说了长叹一声,听来好不萧索。李纨听了这话,却忽然想起了在千境居里所见,那阵法是何等的精妙玄奥,便劝慰道:“饭都得一口一口吃,何况旁的。也没听过哪个人一夜读书就读成状元的,何况按你这么说,这样奥妙的东西,你就是个神仙投胎来的,也没有一下子都弄懂了的道理。如今能一天多明白一点,就是在修炼精进了,你说可是这个道理?”迎春听了自然心服,李纨两句话打消了她的浮躁,才接着道:“你这么说来,我这两天也想呢,同样是这个时节,怎么花园子里逛起来就比这院子里舒坦呢?想来想去,不过是宽阔些,景儿好些,临着水风清,旁的还有什么的?心里就明明白白地觉着花园子里舒坦。照着你方才的说法,这个院子跟花园子岂不就像是两个法阵?”迎春方才听了李纨的劝慰刚落的坐,这回一听这话,蹭的一下又站起来了。微微仰了头开始在李纨跟前来回踱步,左手几根手指还不自觉得掐来拈去。李纨正开口还想说什么,迎春豁然转过头来,满脸笑着对李纨道:“嫂子真是奇才,我怎么就没能这么想过呢,只是这么一来我想不通的也更多了,我回去好好理一理才行。先谢过嫂子了,待有所得我再来寻嫂子细说。”说了也不再客套,欢天喜地地带着绣橘回去了。碧月送了她出去,打外头进来看李纨也在那里笑,便问道:“奶奶是给了二姑娘什么天大好处,打开眼到现在没见二姑娘笑成这样过!”素云在一旁啐她道:“说什么瞎话!”李纨也瞪她道:“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一句话众人都笑,素云气闷道:“奶奶,看,都是你惯得!越发无法无天了她。”李纨笑道:“惯着怕什么的,到时候都嫁出去,祸害的是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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