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往事若虚1

道州市团委学习，也就是提高思想，怎样和资产阶级反动派作斗争之类的，边学还边观摩或参加市里各单位举办的各种批判会，杜若虚对批判那些他不熟悉的人倒没什么意见，可能那些人本来就是坏人吧，只是隐藏太深，以前没露出真面目而已，这样的人该斗！但他想到李校长无辜被批，难道地主、资本家出身、给国民党政府做过事的人都是坏人？这些人该不会也像李校长那样是被冤枉的吧？以前大家都说李校长是地下党员，现在无端被扣上了国民党反动特务，走资派，黑帮的帽子，实在太冤了！

    想到这些，他觉得有点惶恐，有人称自己保皇派，现在是不是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势了？……可是……杜若虚越想越不明白，他觉得自己肯定想得太多了，思想出问题了，没能跟党中央保持一致的思想。他就这样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深刻检讨自己，浑浑噩噩地随大流了，既不热心，也不拖后腿。

    那天，他们被安排到道州师专去参观现场批判会，见到已经从北京回来的陈立，陈立担任了红卫兵的副队长，忙着组织同学去开批判会，根本没跟他讲几句讲话，只是匆匆告诉他到北京一切顺利，见到了伟大的领袖。她的自豪之情难以掩饰。

    杜若虚看着那些热情似火、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喊着“打倒走资派”等等口号从自己面前走过，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荒谬。学生不读书，还叫学生吗？听陈立说她们这些大学生这个学期从开学以来就没上过课，只是不断地造反，开批判会。批判谁？杜若虚并不关心，反正他一个也不认识，爱批就批呗。他想，也许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吧。可是他却很担心，陈雪在大学里，究竟能学到多少知识，究竟什么时候能正式让她们上课学习呢？

    将近一个月的学习结束了，杜若虚穿着棉衣，围着陈雪给他织的围巾，戴着陈雪给他织的手套，脚上穿着陈雪给他织的袜子，到街上转了转，发现结婚用品都已和陈雪一起买齐了，陈雪在他学习期间来看过他一次，顺便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于是杜若虚买了些小礼物要送给陈雪，一个多星期没见她了，心里怪惦记她的，一想起她就感到心中暖暖的，街上的冷风冷雨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觉归心似箭。

    车到天阳县，很奇异地，这里下雪了。道州地区地处南方，气候温暖，一般没这么早下雪，有些年份甚至还不下雪。此时白茫茫的积雪落在树上，屋顶上，田野里，掩盖了那些腌臜、丑陋的角落，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美丽世界。

    杜若虚不禁想起了自己与陈雪初次见面的那个下雪天以及之后的点点滴滴，心中顿时诗意大发，为陈雪构思了一首诗，准备等下见面送给她：

    回想我们初见那一天

    你像雪花飞入我眼帘

    直到春风吹开那一片花海

    迎春的笑颜烙印在我的心间

    谁说你只是高高在上的冷月

    遥不可及只可远观

    谁说你只是空灵缥缈的雪花

    来去无踪只留梦幻

    你是我捧在手心的月

    你是飘落我发间的雪

    你是我眼前的那片迎春花

    将陪我看遍红尘滚滚人世繁华

    杜若虚走进县委县政府大门，门口有红卫兵站岗，老门卫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杜若虚朝他和气地笑了笑。杜若虚向陈雪家的方向走去，大院里同样有条门通向她家。踩在洁白的，薄薄的雪地上，他的脚步一点也不艰难，反而非常轻松，脚下细细的踏雪声，如同一首优美动听的音乐。他想象着很快就能见到美丽动人的陈雪，看到隔壁已经被她布置好的新房，想到过几天就要跟她走进婚姻的殿堂，心里说不出的欢乐。

    走进陈雪家的院子里，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杜若虚欢快地朝屋里大叫：“爸妈，陈雪，我回来啦！”

    没听到任何人的回应声，杜若虚走近门口，愕然发现房门大开，桌椅东倒西歪，地上一片狼藉，稍微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里面没人。

    “难道搬家了？”杜若虚愣愣站在屋里，良久，还是没回过神来。突然从屋外冲进一群穿军装的红卫兵，不容分说，就把他绑了起来。杜若虚挣扎着，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

    “没错，抓的就是你，资本主义当权派的走狗!”罗明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只见他耀武扬威地从红卫兵让出的队伍中走过来。

    “你血口喷人！”杜若虚勃然大怒道。

    “少废话，带走！”

    罗明大手一挥，一群红卫兵就押着他朝院外走去，那洁白的雪地被踩得一塌糊涂，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杂乱无章的脚印，杜若虚带回来的东西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