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循和李矩从卫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被对方强拉着去观赏即将大功告成的贺寿礼,为了赶到锦绣绢行,两人骑着马在街上狂奔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令李矩赞不绝口,想出了万福捧寿与莲花台如此新奇意象的绣娘就是陆令姝。
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只是一个柔弱而孤傲的少女,哪怕当初决定要离开玉真观,对他流露出的那个坚定而倔强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惊讶吗,疑惑吗,程循问自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不是她,现在的这个才是,鲜活而生动地。
而现在这个鲜活而生动的少女,就站在小院的大树阴凉下,指导着一众绣娘如何去绣好一个花样。
她似乎丰腴了一些,腰身却依旧纤细娉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因为有了肉,笑起来时格外甜美,就连她的一双杏眼都泛着亮闪闪的光彩……
这种光彩程循不陌生,因为程循在他的父亲——荣昌侯的眼中见过。
那时父亲尚康健,还能上战场为朝廷与百姓抵御外敌,每当他着上战袍,手执圣上亲赐的虎符被母亲送出大门的时候,他偷偷的躲在母亲身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这种光彩。
熠熠夺目,像是冉冉升起了一烈朝阳,晶莹清澈,如同终南山上常年不花的积雪……慢慢的,他竟然从心底泛起了一丝愧疚和自卑,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女,在回过神来之前,他看到少女也在向他看来,那双明眸善睐的剪水双瞳惊慌失措,竟唰的就黯淡了下去。
他飞快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倒是李矩先开了口,“陆娘子还不休息呢?”
陆令姝闻言,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着月白袍,眉眼疏朗,如日月同辉般的气宇轩昂。
一个着玄衣,颀长高大,如万籁俱寂后的黑夜与静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的狗血,还是老大一盆的狗血……如果她早就知道之前那个披着马甲的富二代李郎君就是李矩,她一定……一定……
好吧,也许她还是会为了那五百两银子宰他。
谁要他当初在她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哼!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好在脑中天马行空,陆令姝脸上还是保留了一分勉强算是得体的微笑。
她上前走了两步,对李矩施礼问好,待到程循的时候,却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该死的,程循难道之前并没有对李矩说过,她就是他口中一直以来嫌弃无比的那个“前未婚妻”?
是了,如果说了,别说谈生意了,这家伙多半一步也不会踏进锦绣绢行。
可是……可是如果她自认身份,李矩会不会赖账不给钱了?那她五百两银子岂不是顷刻就打水漂?!
陆令姝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李矩见她脸色愈发的白,怀疑她是为了给自己早日完成寿礼而操劳过度,眸中不过闪过一分担忧:“现下天虽没那么热了,然余热未消,娘子劳动过大,还是早些休息收了的好,至于寿礼,还有七日,慢慢来不必着急。”
他声音柔和了些,比起在卫所时跟旁人中气十足的插科打诨,简直是天壤之别。
程循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陆令姝时,眼光竟也有些不同。
心情就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
陆令姝却小心的注意着程循的脸色,对李矩敷衍道:“我没事,郎君不必担心。”
李矩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他疑惑的看了身边的程循一眼,“子义,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名绣娘,万福捧寿与莲花台皆出自于她。”
陆令姝其实很想在这个时候挺胸抬头的直视程循,可惜她做不出那个气势来,略有些窘迫的在大脑中搜寻了下,准备硬着头皮唤他一声郎君,却听对方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陆令姝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怔怔的。
良久才意识到程循说了什么。
他竟又在旁人面前抹去了她之前那个尴尬的身份。
她仰着头看他,努力想从他那双黑白分明,其实很明亮的狭长凤眼中找到一分怜悯,可惜在她余光扫到李矩的时候,只得飞快的低下了头,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表哥……”她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因为程循只是点了下头,他还是那个看上去沉默又冷淡的他。
李矩看着陆令姝微有些颤抖的唇瓣,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笑道:“子义,你好容易见一次表妹,别那么凶。”
他以为她只是怕程循,毕竟很少有人不会对程循敬而远之。
陆令姝松了一口气,她尽量自然的对两人说道:“不知道李郎君和表哥会来,也没做准备,郎君海涵,可要进去坐坐喝口热茶?”
两人都风尘仆仆的,怕是才下班就赶过来了。
李矩却依旧挂念着片刻前她的不适,很是君子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真的没事。”陆令姝忙否认。
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可别要程循误会什么才好。
程循在一边站着跟尊大佛似的不说话,树荫下的绣娘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逃离了现场。
李矩问了陆令姝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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