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之精灵们的传说里,早在王者之剑excalibur被艾莫瑞斯在龙息中铸造之前,它的剑鞘就已经借由阿瓦隆之手诞生,并深藏在附着了魔法的水底,唯有被命运指定的人才能够得到。不列颠的历史发展至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候,无论是分.裂的疆土,还是没落的古教,都需要有时代的英雄将之终结。所以,亚瑟成了缔造新秩序的过去与未来之王;所以,梅林成了终会将魔法带回阿尔比恩的艾莫瑞斯。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既定的轨道向前,直到有一天,法师在森林捡到某位误入这个时间中的少年。
他成了所有注定之中的意外。
又或者说,虽然看似懵懂,但其实仍契合着另外一种更加古老、也更加仁慈的可能未来。
“我好像找到了。”
湛蓝如海洋的眼眸倒影着晦暗泉水。在贤者之池的中心,一把黄金铸造的剑鞘正安静躺在静止的浮水间,几颗璀璨耀眼的宝石镶嵌在镂空花纹边,和无坚不摧的银色剑锋不同,它就像包容一切的太阳般,看起来不堪一击,却能使佩戴着远离危险,愈合所有伤痛。
“拿起它,隐者,拿起诸神给予你的选择……”
耳边,薇薇安未完的话语似乎开始模糊不清了。仿佛被什么所蛊惑,又如同看到了生命中所有遗失的谜底,威斯特有些茫然地伸出手,目光散漫在虚空中每个角落,轻轻触及那被岁月裹得微凉的泉水。
‘哗啦’一声,一圈圈透明的波纹从边沿扩散到中央,模糊了他的倒影。
连时间,也在指尖一点一滴漾开。
……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消毁……”
虽然被囚禁于阿尔卑斯山阴暗的地底,终日活在死亡的屈辱和阴影之下。但偶尔,遇到外面阳光灿烂的日子,总会有那么一丝光芒从地牢边缘的天窗缝隙间落下,供人念想,能够很轻易回忆起曾经拥有过的生机与活力。
他在大雪纷飞的季节与世界失去联络,如今外面春暖花开,炎炎夏日也隐隐有了影子。这上百个日夜的折磨不仅拖垮了身体,也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若非仍心怀希望,或许,他早已经去寻求了永恒的沉眠与解脱。
“你念的是什么,威斯特?”
惬意窝在少年身边,眯起眼在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寻找睡意。阿德莱德动了动肩膀,扯住那人衣角,有点不满他擅自更改了自己的睡前故事。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合上手里破旧的童话书,威斯特·泽维尔懒懒扬起嘴角,低头看向女孩儿碧绿的眼眸: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附录在了这篇故事的结尾。你喜欢它吗?”
“一点也不。”摇摇头,看着又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童话书,阿德莱德不满嘟起嘴:“我更喜欢我的夜莺玫瑰和豌豆公主,可是他们不愿意给我更多故事书了。”
“……这里,毕竟不是什么慈善所啊。”
神色黯淡一瞬,威斯特捏住书页的手指因大力而泛白。易莱哲那个疯子将他抓捕到的人类和变种人囚禁于此,甚至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放过。在这个年纪,她明明就应该自由奔跑在阳光下,缠着父母撒娇,被所有人当成小公主疼爱着。而不是像这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不知何时就会毫无价值死在沾满无数鲜血的实验台上,连听一个睡前童话都是奢侈。
“等我们出去之后,你能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新的故事吗?”
或许在阿德莱德眼中并没有什么关于死亡的概念——而这也正是她总能让人回忆起希望和期盼的原因。女孩儿睁开如同驯鹿幼仔般的眼睛,这么说道,每一寸目光中都带着不惨任何虚假的天真和澄澈。
“当然,我还会送你能装满一整座庄园的童话书。”
愣了愣,虽然知道既然查尔斯这几月都没能找到自己,那接下来成功获救的几率也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渺茫,但威斯特还是这么笑着回答。
——他自然不会去戳破一个孩子最单纯的期待……就连他自己,时至今日,也不得不从这份单纯中汲取活着的执念,而不是心灰意冷将心身放逐。
“那我们就这样说好啦,你可不能反悔……哎呀!我看到艾比来找我了!!”
从少年怀里一跃而起,甚至不小心撞上了头顶的铁制管道。威斯特眼角抽了抽,想说她两句却舍不得,只能哭笑不得给眼泪汪汪的女孩儿揉着脑袋。阿德莱德的心电感应范围醒来要比他广泛,即便是在现在这种能力被大幅抑制的情况下。虽然他还没有感应到那位一直照顾她的女士的脑电波,但却也不会怀疑女孩儿的判断。
“阿莱。”
果然,在他手忙脚乱安慰快要哭出来的女孩时,伴随着一阵并不轻快的脚步声,一位东方面孔的女性也出现在他的隔间前。由于被带回来时阿德莱德年纪太小,因此管理这里的改造人就把她托付给了一位没有任何能力的人类女士照顾,并且允许她在这片囚犯们的聚居地中保有一定的行动自由……只不过,到了时间一样要回到自己的隔间罢了。
朝威斯特点点头,那位叫做艾比的女士牵起碧眼女孩儿的手。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在没入黑暗前,依稀还能看到女孩儿不舍的频频回望。
“你对那个小女孩这么好,该不会是看上她妈妈了吧?还是说你有恋童癖?”
或许是他专注的眼神太过明显,隔壁直爽粗犷的俄国人隔着铁栏戳了少年一拐肘,还用不怎么标准的英语善意调侃了几句。收回目光,没什么精神瞪了他一眼,威斯特摇摇头,有些出自本能的感觉,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这位直脑筋的中年人解释。
和阿德莱德不同,威斯特实际上对艾比并不怎么喜欢。虽然他曾经确实被查尔斯保护得很好,但这并不意味他从未直面世态炎凉——他看得出来,那个女人眼神中的神彩实在太过懦弱,照顾阿莱或许只是慑于管理者的命令,而非出自真心。而这种顺服,一旦被强权压迫,她是否能真正保护女孩儿也未可知……
不过,在这种明天可能就会死去的境遇里,这样的担忧又有什么必要呢?
在被用作床铺的冰冷石台上躺下身,双手枕在脑后。少年合上眼,没有理会隔壁俄国人骂骂咧咧这鬼地方竟然不提供伏特加的抱怨,有些疲倦地清空思维,渐渐睡去。
而看着自己曾经苍白狼狈的脸,仿佛在旁观一场早已知晓情节的电影,他垂下眼,淡淡看着自己透明的指尖,心中本应有所悸动,此时却如同被掏空了般,除了茫然再无其他。
贤者之泉能溯人记忆。忘记了这个浮世森林最基本的法则,冒冒失失伸手去触碰,他会陷于这种经年旧事之中,似乎也无可厚非。
俯身在肮脏潮湿的墙角坐下,眼神却未从二十年前的自己身上离开。威斯特把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直到此时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些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东西,他却仍能够清晰记起每一个画面,能够回想得起地牢里青苔和泥土腐朽的气息,还有那唯一一缕从天窗散落下来的阳光,温暖着残留有刀锋冰冷触感的肌肤,曾经带给过自己多么珍贵的希望和勇气。
还有,阿德莱德。
不是那个怀抱着对他的仇恨而死的德国女孩,也不是二十年后被易莱哲疯狂利用的克.隆.体。她依然还鲜明地活着,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缠着每个人给她讲故事,还会每天偷偷跑到他的隔间,隔着铁栏对他毫无芥蒂地微笑。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已经很清楚了。
回忆与回忆的重合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疼痛。他看着早已流淌的时间再一次缓缓向前,拼凑起整片通往过去的牢笼——
隔壁天性乐观的俄国人不知何时被带出了地牢,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窗外被血浇养的野玫瑰却盛开得更为鲜艳;阿德莱德来得次数越来越少,虽然一如既往天真单纯,但那位艾比女士看向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复杂警惕;不知是不是易莱哲的实验有了突破性进展的缘故,他最近并不经常露面,也很少再把威斯特拉上实验台折腾。若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依然浓重,他或许就真要以为,先前所遭受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终将醒来的噩梦。
直到某一天。
他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在睡梦中被推醒,跌跌撞撞被赶到一间亮到刺目的空旷房间里。抑制能力的药剂被分解,精神一点点恢复,可还没当他想明白这到底又是易莱哲玩出的什么把戏,他就冷不丁遭到了来自背后的攻击。
是艾比。
他差异地回过头去。
很显然,为普通人移植变种人能力这种事,那个疯子博士已经摸到了点门槛。当威斯特差点被一道气刃拦腰削成两半后,他已经在艾比身上发现了超过五种不同的变种天赋,并且招招致命,就算他再不想和这位女士动手,若不还击,他恐怕也早已是个死人。
他答应过,杀了你我就可以自由。
在艾比浑浊的眼神中,少年很容易就能够读出这样的讯息。易莱哲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绝望至极的环境中,哪怕是最不可信的一根稻草,也会被死死攥在手心。更何况,移植过多和本身并不匹配的基因早已让艾比的身体负荷到了极限,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觉到生命之火渐渐熄灭的悲鸣。
让我自由。
求求你,让我自由。
活人的哀痛永远都无法被屏蔽在大脑外,这是心灵能力者的天赋,也是他们的重担。威斯特抿紧嘴唇,控制气流将对手压制在金属墙面上,举起的右手被一层锋利至极的气刃所覆盖。
——杀了我,杀了我!!
掐住的脖颈下血流速度更快,甚至能感觉到被灼伤的热度。他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犹豫不决,始终无法响应艾比的哀求,却绝非拯救,而是让她更加痛苦地走向了死亡。
‘彭——’
过高的血压终于让心脏难以负荷,被回流的血液彻底撑爆成碎片,喷出的艳红染了他满身。因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怔愣在原地,少年还来不及擦去脸上不属于自己的鲜血,金属大门被打开的轰响又再次传入他的耳膜。
还有谁会来呢。
少年迟疑回过头。倒映在那双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眸中的,是表情逐渐由惊愕变得愤怒的阿德莱德,以及她身后漫不经心笑着的易莱哲。
早已知晓既定的结局,威斯特疲惫闭上眼。
只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圈套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圈套,却最终毁了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