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了来人,笑意就先减了几分,又看她带着东西便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妇人行了个福礼,挂上谄媚的笑恭敬道:“回老太太的话,是薛姨太太让我给姑娘们送宫花来了。”
你道这人是谁?正是王夫人的心腹,给林黛玉送宫花的周瑞家的。
要说这事也是巧了。原是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去看薛姨妈,薛姨妈身边的文杏正好收拾出来一盒子宫花,薛姨妈便说让周瑞家的给凤姐儿和三春等人送去。
周瑞家的知道这是讨赏的机会,当然乐颠颠地走了。她先就近送了凤姐儿的,又到西跨院,却听院中丫头说三春等都在贾母房中。她还想着或许能得些贾母的赏赐,这才跟了过来。
贾母一听也是送宫花,不由得狐疑:林家是送年礼,又不在京中,提前送些小东西也没什么;薛姨妈一家如今就住在贾府,送的哪门子宫花?
说是宫花,自然也不可能是正经后妃所用,最多是宫人女官常用的式样罢了,还需是宫里淘汰出来的样子,贾母做了一辈子老封君,什么没见过?而林家送来的宫花却是苏州的式样,远离京城,自然显得别致了。
那边周瑞家的已经开了锦盒,兀自道:“……姨太太说是宫里的新鲜样子,三位姑娘每人两支,余下两支是林姑娘的……”
话已至此,贾母原本就寡淡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愈加阴沉的脸色和怒火。
周瑞家的还在做着领赏的美梦,根本没注意到贾母的神情,直到了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是贾母手里的茶杯在她面前开了花,茶渣飞溅了她一身。
一时寂然。满屋子人都敛了笑意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周瑞家的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赶紧下跪磕头,生怕贾母怪罪。
要说全场的人,有四个是看得透亮。
头一个是莞玳,毕竟原著里送宫花这一节她可没漏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传出了林黛玉小性儿的话来。
次一个是鸳鸯,她深知贾母脾性,周瑞家的那句“余下的两支是林姑娘的”,那是什么话?整个贾府谁不知道林姑娘是贾母心尖上的人?
再一个是探春,她最善察言观色,当然知道周瑞家的说话不妥当,只是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身边的人,她不敢说什么。
心思玲珑剔透的宝钗当然也知道不妥,只是她一开始只想着莞玳不会当着贾母的面说什么,却忘了贾母自己。等到后来已经晚了,事涉自己的母亲,她实在不能说些什么,故而只好装作懵懂了。
贾母冷冷的目光一扫,周瑞家的一个激灵,不禁瑟瑟发抖起来,冷汗直冒。过了不知多久,贾母到底顾忌着宝钗在,不好多加指责,方道:“你出去吧,替我谢过姨太太的好意。”周瑞家的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领赏,一边谢恩一边出去了。
那几支宫花四人随便分了,向宝钗道了谢,便随手交给了身后的丫头。被这么一搅和,贾母也没了说笑的兴致,心里只盘算着要料理料理贾府的口舌,再加上天气寒冷,就让几人回去了。
宝钗一路带气回了梨香院,摒退了文杏莺儿等,不无埋怨地向薛姨妈道:“这离冬至还有几天,又没个说法,母亲怎么想起来要送什么宫花了?”
薛姨妈并不知道贾母房中出了事,见宝钗屏退左右还有些奇怪,一听这话便丝毫不介意:“这有什么。不过是恰好文杏收拾出来了,我想着你和府里的几个姑娘还不太亲近,便想着帮你送点东西,也是交好的意思。你放心,林姑娘那里也没少了她的,别人说不出什么。”
宝钗越听越无奈,只道:“母亲好糊涂。”将周瑞家的一番话和贾母生气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母亲就是送礼,也该派我们家的人,偏生还派了周瑞家的,老太太能不在意么?”
薛姨妈一听,也不禁暗中咒骂周瑞家的:“这周瑞家的怎么这般蠢笨,她这是给我们交好呢还是结仇呢?”
宝钗想了想,道:“母亲也不必太上心,左右她不是我们家的人,老太太还不至于迁怒。等到冬至那天我们把礼物再备得厚一些,尤其是林妹妹那份,想来老太太也就不会再生气了。”
薛姨妈万事都听宝钗的,遂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不由得恼恨起莞玳来,也不知修了什么福分,竟能得贾母这般爱护。
要说宝钗还是心思过重,又一路带着气回来,受了风寒,当天晚上便发起热来。因她平时并不在贾母房中用餐,故而等贾母等人得知,已经是两日后的午间了。
贾母听鸳鸯回了话,不免也忧心,毕竟宝钗还是很合她的眼缘的,遂道:“可请了大夫了?若是外面的不好,就让二太太将我们府里供奉的鲍太医过来看看。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对于这事莞玳还是有些愧疚的,她虽然不喜欢宝钗,但这件事她并不是刻意针对她的,可宝钗因此病了,到底让她心中抑郁。
不一会儿鸳鸯回来,还带回来了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金钏儿向贾母转述了王夫人的话,宝钗有疾,宝玉也该过去探望。
王夫人的话宝玉没有违背的道理,贾母也点头同意了。莞玳见宝玉要走,冲贾母笑道:“宝姐姐身子不舒服,我也该去看看。”迎春等随声附和。贾母也不喜欢宝玉和宝钗独处一室,遂同意了,并吩咐随行的婆子丫头们务必看好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