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急病,卧床不起,二掌事妙音娘子便将此处收拾出来,供妙义静养之用。
“这地方如此简陋,姑姑当初怎就答应了?”道臻舀起一勺参汤吹了吹。
妙义靠在床沿上,额上缚着一条暗色的防风带,容长的脸上一片灰败,双眼凹陷,透出深深的疲态。
“我眼看是不行了,还占着正堂做什么?不如遂了她的意。”妙义嗓音沉哑,说着忽然咳了几声,还未咽下一参汤全吐了出来。道臻一阵忙,听她续道,“可我终究是不甘心啊……这世间女子,生而不易,游女更是如此,我创下丹霄观,不过想给她们一片栖身之所。从前这观中,接客的自去接客挣银子,不愿的也可闭门清修,或做些旁的生计,相安无事,互不搅扰。可如今你看看,她一副逼良为娼的好手段,原来道门里的那些个,离的离,散的散,剩下的半推半就,只好从了她。丹霄观生意兴隆,都赶上秦淮河了,可还有干净的?全成了她的摇钱树!”
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咳得狠了,在帕子上呕出一摊暗色的血。
道臻眼圈泛红,轻道,“姑姑莫再说了,喝完参汤早些歇息罢。”话音未落,不防妙义瘦得鸟爪一般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腕,“你卖画得的那几个小钱,如何买得起人参?”
道臻忍着痛,一脸顽笑,“自是我画功了得,洛阳纸贵呗,姑姑莫要小瞧了我。”妙义犹是一脸狐疑,道臻一呲牙,这才低下头道,“是我让兰芝去益善堂捡些人参沫子回来,混入些旁的药草熬的,未曾花几个钱。”
妙义这才松开手,脸色微霁,像是累极了,闭目缓道,“这便是了……我已是风前残烛,拖日子罢了,吃再多的参也无用,往后,莫要白白浪费银子了。”
一阵沉默。道臻低着头,只觉鼻尖微酸,半晌抬手抚眼,手背上一道淡淡水痕。
“傻丫头,哭什么。生死有命,早早晚晚的,谁都有这一日。生有何欢,死亦何苦,姑姑我早就想开了。”妙义睁开眼,苦笑,“只有一桩,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你这傻丫头。”说着眼圈一红,渗出些泪水。
“姑姑放心,我宁死也不让妙音娘子得逞的。”
妙义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担心的。你这丫头性子刚烈,面上没个正形,骨子里最是清高孤傲,同霜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听见她阿娘的名字,道臻抬起头,往常妙义不大说起她阿娘。
“唉,”妙义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我已不久于人世,你娘的事,总该让你知道……”
天色渐晚,雨不知何时停了,门外雾气濛濛,院中一棵老桂树,连日阴雨打得花叶都秃了,空留遒曲的枝条病歪歪地垂入土里。
道臻出来时恍觉过了一世,立在廊檐下半晌,忽感脚底冰凉,低头一看,原来正踩在一处泥水洼里,污糟了半只鞋。
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伴着鞋袜濡湿发出的咯吱声,穿过一道又一道曲径游廊。正是掌灯时分,丹霄观热闹起来,美人恩客,三三两两亲昵伴游,面上皆映着大红风灯的影,夜色中也显得春光满面。
道臻行走其间,逐渐叫衣香鬓影迷花了眼,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妙义的话音,慢慢凑成一件哀伤的往事。
直到一阵喧嚷将她搅醒,她抬头看去,只见兰芝瘫坐在她房门口,嘴里低声哀求些什么,门内,妙音娘子正带着一帮子人搜罗她的画作画材,地上一片狼藉,所见之处,能毁的都已毁坏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