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形式,它都会令人敬畏。但暴力缺乏弹性,只能施加惩罚,并常常引来受害者的回击。
相比之下财富便灵活得多,可积极亦可消极,所以财富是较高品质的力量。而对知识的运用,其中内涵是效率,它可以用最少的资源完成目标。
因此用途最广的便是知识,它同样是暴力与财富的增值器。
然而在斗罗大陆,这套理论似乎并不那么好用,金钱不过是平常人追求的东西,知识不过是一种手段,而站在世界顶端的那部分人,所追求的只是个人力量,亦可称之为暴力。
为何两个世界差别如此之大?它们之间的不同,似乎不仅限于魂力。
他一时走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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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较为活跃的顽主中,有位堪称第一美男子的,人称海燕。据说生得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风流俊俏,有不少姑娘倾心。然而他短暂的一生,仅有过一个女人。
那女孩连名字也未留下,暂且称之为小花。小花是城西军区大院里的孩子,清清白白,绝对的上等人家。两人相恋的原因众说纷纭,也不重要,在世界不复杂的时候,男女感情没有过多世俗干扰,有时一次相会就可俘获芳心。
年轻人的世界大多都不复杂。
海燕不仅生的漂亮,性格也相当可喜,小花纯情且腼腆,两人一拍即合。原本只是段简单的恋情,未必会有结果但不失美好,然而现实开了个恶意的玩笑。
他们相恋的传闻,在这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掀起了轩然大波,主要原因是他们在同龄人中的知名度。坊间街巷的传闻数不胜数,若史莱克城有八卦小报,这则新闻至少会登一次头条。
这是个阶级固化的社会,不同等级间充满着偏见、仇视与谎言。两人在一起不久,各种流言蜚语便传布开来,并朝下流与淫乱的方向一去不返。最初版本是,海燕这个出身低贱的混混,像狗一样吞吃了月亮,随即增添了无数细节;小花也成功激发两帮年轻人之间的仇恨,最终形成冲突的火苗。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很多自诩正直的人,不吝于用最龌龊的心思编撰最富有冲击力的故事,之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其施以打压。
很快,城西的大院里,集结起被仇恨与怒火烧红眼的贵族青年。他们组成暴力团体,动辄十数人招摇过市,有时深夜秘密集结,奔袭莫名其妙的地点。杀死那条低贱的狗,捍卫自己高贵的血统不被玷污,成了最激动人心的目标。
太子爷羡慕父兄身着甲胄的威武,却总是无所事事,如群氓般发泄自己的无限精力。顽主们大多出身低下,未及积累自己的底蕴,当中不乏魂师或有钱人,历经几次残酷打击后,他们休养生息,并迅速复苏。
顽主们以地域为界,以有名望者为首,划分各自的区域,开始冲突与兼并的过程。城北的三角地,与小南门一带码头密集,冲突尤其剧烈。出于对史莱克的畏惧,羽翼未丰的顽主们对太子爷尚算克制,但仅限很短一段时间。
后来顽主中出现的几位领头人物,大多是在之后的血战中脱颖而出者,虽然他们的结局不甚理想。这支群体在内部严重不合的前提下,与太子爷先后爆发数次殴斗,人数与烈度呈上升趋势。
很自然地,他们也遭到了主流社会唾弃。
直到事态超出控制,几名出身特殊的太子党在混战中殒命,城主见时机成熟,动用了部分城防军,对这群社会渣滓进行严厉打击。顽主们本已扬眉吐气,认为自己靠拳头与刀子挣来了地位,史莱克的铁拳告诉他们,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那些往日有头有脸的,大部被正法,有的余生都在监牢里忏悔,个别幸运者躲了过去,从此再未出现过。百姓们拍手称快,对学院的敬仰更甚。次年夏天,避过风头的顽主向城区回流,同时新一代顽主开始崛起。
比如常利。
他们检讨了上一代顽主被连锅端的教训,拟定了一些规则。最高规则有二,不干涉圈子外与家门内的绝对安全性。
经过这次发泄后,鲜血令无法无天的太子爷们清醒了些,虽然行事依旧张扬,客观来讲确有收敛。元气大伤的顽主同样偃旗息鼓,他们渐渐减少了争斗,默契地将精力放在赚钱上面。
至于事件的导火索,海燕很确定是死了,在冲突开始不久。而爱着他的姑娘,则再也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她殉情了,有人说她疯了。
……
再见到胡掣时,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捆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几件遮羞的衣服,连同藏在裤衩里的钱早消失了。
柏招瞥了一眼地上那具瘦弱身躯,皱了下眉,对簇拥在周围的死党们不满道:“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他才几岁?招惹你们了?”
有人扔来一件衣服,给胡掣披在身上,还有人扔来裤子。料子不错,他抽噎着穿上了。
柏招把他带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下人烧了热水,帮他洗了澡,又做了菜饭。见他吃得狼吞虎咽,不由道:“这让你爹妈看见了,不得心疼死?”
胡掣放下饭碗,趴在桌子上流泪。
“我妈三岁就和别人跑了。”
“啧啧,苦命的孩子,”柏招摇头叹息,“别哭了,菜都凉了,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在我这吃饭。”
胡掣哭得更伤心了。
次日早上,柏招送走了胡掣,临行前,塞给他一小袋金魂币道:“这是昨天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我给你凑了个整。你是有本事的人,我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胡掣差点又哭出来。
“你帮我带个话,回去后告诉二金刚,我们和他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大伙之前因为一些小事,结下了仇怨,但打来打去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
“就说我想跟他和谈,约个地方,可以请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陪话,他如果实在气不过,我给他摆酒赔不是也成。”
胡掣是抹着眼泪走的。
他在外面躲了几天,才寻到二金刚的匿居点,一个佛爷的家里。没注意到的是,一双阴翳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后脑,直到消失在门后。
这天夜里,南城的几个顽主,聚集在这破落小院中商讨复仇计划。初步方案已经有了,利用胡掣的信息,将柏招等人引出,最好是在城南,之后出其不意地将其做掉。事情办完,从水沟子一路逃到城外去。
“关键手要快,半顿饭功夫就得把事情做完。最近风声又紧起来,史莱克绝不是吃素的,多待一秒都有风险。”二金刚忧心忡忡道。
“你的家业呢?”有人问。
“屁的家业,都变现揣起来了。我算是看开了,史莱克城,不是我这种人讨生活的地方,不如寻个小地方,安安生生把这辈子糊弄过去。”
几人动手,几人望风,事后如何打点,如何联络……细节一直商讨到凌晨时分,有人敲响了门,声音不轻不重,像是常来往的熟人。
墙上那架走得忽快忽慢的魂导钟随之响起,声音悠长,沉闷,传递着一种神秘感。
神秘感迅速传染给在场所有人,有人惊愕地望向二金刚,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二金刚同样呆愣片刻,蹲下身子,不知在预备什么。
离门最近的一个佛爷,漫不经心地拨开门闩,发现门口倒着一具人体,上面踩着一只脚。于是他好奇地抬头,想看这只脚的主人,但他什么也没看清,只觉眼前溅起一缕红光,箍着铁环的拳头准确地砸在脸上。
佛爷惨叫一声,下意识捂住脸,手里黏糊糊的,是血。
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子一仰,栽倒在地,门板直立着拍下来,将他砸在底下。
寒风混杂着腥气吹进门里,院子里的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不知所措。仅愣了一秒不到,无数的黑影,挟带无尽的憎恶与仇恨,狂风一般刮进来。
血肉飞溅,鬼哭神嚎。
一分钟后,一切动作都停止了,那架破烂的魂导钟奇迹般幸免于难,还在发出嘶哑的转动声。地上除了倒着的人,与人体间填塞的无数砖头石块,一切被击得粉碎,只剩一群骄傲的年轻人。
结束得太迅速,太轻易,令人失望与茫然,郁结在心底的愤怒却得不到宣泄。将来或许会有年轻人意识到,他们追求的不是目的,只是过程,只是在流血冲突中得到的解脱。
在这些人中间,没有找到胡掣。
他们离开后,破钟从墙上掉了下来,发出破碎的轰响,在黑暗中传出很远。
“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但别出声音。要是把人引回来,我立刻就走,把你小子丢在这里。”
阴暗的角落中,传出几声压抑的抽噎。
……
朱露很讨厌郭晔。
不只因为与戴华斌间的过节,朱露相信,即便这两人之间毫无纠葛,自己一样会讨厌他。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学院的同学,但绝不会是同一类人。她与华斌都出身于万年传承的大家,先祖登临神界,无数族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尽管皇位被一群无耻之徒窃取,那也改变不了他们生而高贵的事实。
自朱露懂事起,便相信自己代表公理,世界应该让她与华斌这样的人引领。
然而,先祖们流血牺牲创造的世界,却养活了一群蛀虫。贪婪的家伙从不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只是低着头向上攀爬,够取那些自己没有资格享用的果实。世界上有了这样一群蛀虫,也就不会有公理。
而这群蛀虫中最活跃那个,居然还如此傲慢,不可饶恕。
朱露下意识忽略了霍雨浩,或许对他们而言,霍雨浩就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差距大到令人绝望,只能退后一步,遮住眼睛,避免被强光刺痛。
她憎恨着郭晔,连带着曹盈一起。本来凭这个贱货的出身,也有资格在末等席,分享一点微不足道的荣耀,却自甘堕落,与蛀虫们相互勾结,眼中也露出那种令她几欲发狂的骄傲。
这种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如果不能打击、消灭他们,怎么才能贯彻自己的公理与正义?
当朱露将曹盈击倒在地时,内心是畅快的,因为她终于能将这份骄傲踩在脚下。两个伤痕累累的女孩,一个志得意满,一个从容镇定,两人都不说话,但也绝不退让。
只差最后一步,就是玷污她的人格,可惜没能完成。后面发生的事,朱露冷眼旁观了全程,眼看着曹盈失去意识,被人在地上肆意拖拽,一时间有种亵渎神明般的快感,双腿因激动颤抖起来。
她冒出一个念头,这世上最有趣的,莫过于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自那天之后,朱露的心情连带脾气甚至都好起来。虽然依旧以冷傲面对众人,除戴华斌者皆不假辞色,那些低俗之辈出现在视野中时,也不会感到特别烦恶,大家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郭晔在打击下没有暴怒或显现颓废,若是刺激得失去理智,那便是完美。凭着女性独有的敏感,她能敏锐察觉到一点小心思,并相信一定会影响到另一方。但郭晔日常几乎没有多少变化,情绪反应也看不出来,令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这小子简直不是个男人!有时她不禁会这样想。相比之下,戴华斌比他强壮得多,高大,健硕,并拥有足以自傲的男性魅力,两人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想到这,朱露不禁脸红了。
她来到食堂,根本无需考虑,径直朝最右侧的高级菜肴窗口走去。
食堂角落处,有个青涩少年席地而坐,面前放置着棋盘。手捻棋子,旁若无人,似在打谱。
猫一般轻巧的女孩走过时,他侧过头,眼皮低垂,似看非看。
不知思考了多久,一颗棋子打下,音质清纯,仿佛木鱼的敲击声。路过学生偏头注目,少年浑然不觉,径自打子,连续的打子声音澈人心脾。
朱露将手伸向距自己最近的盘子,不知怎的,它旁边那只看上去似乎更顺眼些。
未有多想,她遵从了内心选择,反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心情好的人,食量会大些。尽管刻意维持着身材,她还是给自己多添了一份,并且今天的食堂菜肴似乎鲜美得出奇。
……
解星弈枯坐在海神湖畔,冷冷地看着湖边景致。他面前摆着一副碗碟,制造它们的人手艺高超,与食堂提供的毫无差别。
这样的餐具他还有很多套。
无论多精美的盘子,放在炉子上干烤,都是非常忌讳的事。烤的时间稍微长些,它们就会变硬变脆,稍微刺激一下便会炸裂。
解星弈不是那些五谷不分的公子哥,这个常识还是有的,但今天,他已经将餐具烤了半个时辰。
盘子底部被旺盛的火焰烤红,他只是死死盯着,丝毫没有拿下来的打算。不一会,银色水珠样的东西从一些极细小的孔洞中钻出,最后汇聚成黄豆大小的珠子。
解星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收在一个琉璃瓶中,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他出身的地方,是斗灵一处神秘所在,关注的人却不多,因为那里并不凭力量显世,仅剩些无人在意的知识罢了。
铅与汞,还有一些堪称稀有的金属,除了用于密封、炼制合金,还有些奇怪的用途,例如从根基毁掉一个人。
这是他翻动藏书时无意中看到的,本来过后便忘记了,结果在需要时又回忆起来。无论是否为魂师,当体内掺杂了足量的金属,智力、体力乃至生育能力皆会下降,进而影响寿命甚至是下一代。
而这一切是极缓慢的过程,或许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显现,届时谁还会想起少年时那点龃龉?
关于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今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却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将知识用在这些地方,只能证明一件事,自己曾恪守的品德、操守都化为东流水。
如果真的存在地狱,那便是自己将来的归宿。
解星弈熄灭了炉火,赤手碾碎了烧红的餐具,即使被烫伤也面不改色。当它们变成一堆粉末后,伸到湖面上,一松手,便被湖水带走了。
……
大概是月底左右,赵昊辰找到郭晔,又是例行从城里进货的日子。随着生意越来越大,货物种类也逐渐多起来。
黑色的坛子里装满活鱼,其中一条尾巴上拴着两根红缨子。
郭晔不动声色,如往日般道谢,付钱,与商贩谈笑起来。他们都很喜欢这孩子,传说能进学院的人,都是几十辈子修得的福分,这样一个人能表示尊重,令他们觉得很受用。
走到僻静处,赵昊辰在一旁望风,他快速地将鱼分解,从肚腹中寻到一根竹管。
里面塞着片树叶,用刀子刻着一句简短的话:
人找到了,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