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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就是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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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二,清晨。

    这个时候,京城的宣化广场上,审刑院、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们正在准备着公审的场地,一旁有人搭着高高地架子,方便京城的百姓观摩公审程序。

    钱疤脸找来的证人移交到了魏小五手上;混在百姓里的“托儿”都已就位;钱疤脸在大牢里的线人悄悄给田老大嫁出去的那个闺女送了一束她小儿子软软绒绒的头发······

    鄢霁对京城所有世家、官员的动向做了最后一遍确认;蒋衍带人在城外的无人的僻静官道上截住了“还乡”的安国公府的那个幕僚······

    鄢皇后与淑妃促膝长谈了一番,对淑妃姑父平王落难一事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与同情。并表示了,既入后宫,一切便应以皇上为先,要记得自己是皇家人,千万不要把个人家族的恩怨带入后宫。最后仔细叮嘱了淑妃娘娘,虽然平王府因为安国公府的弹劾而倒,但是不要因此迁怒贤妃妹妹,贤妃妹妹是极懂事的,还会如以往一样敬重淑妃你的,如果她因为你娘家失势对你如何,自有本宫为你做主云云;送走了淑妃,鄢皇后又分别招来两位为太子请脉的太医,一个埋在贤妃宫里的眼线······

    而在琉璃山上,杜嫣跟着下了床、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一起,排成两列,在监工点牲口一样的口气中一个个走出去,开始一天的劳作。

    “哎呦!”杜嫣走到监工身旁,身子忽然一斜,两手胡乱一抓,跌在监工身上。

    “啊,对不起,头晕,没站稳。差爷······”杜嫣赶快扶着额头站起来,连声赔不是。

    “快点,别磨蹭!”

    “是是是······”

    最后一个人出来,监工“咔嚓”一声锁上门,“走!”

    几队人走远,没人发现,一只猴子从一边的草丛里窜出来,拾起路边丢下的一块小半个手掌大小半干的泥胚,泥胚里印着几把钥匙的轮廓。猴子机警地左右转转头,低头看看毛茸茸的爪子里握着的泥胚,尾巴一扬,跑了。

    吊桥颤巍巍地晃着,杜嫣脚步灵巧,面色严肃,声音低沉。

    “诸位,记得,六天以后起事。这六天以内,你们什么也不用做,明哲保身。起事的时候我会现身,女装,你们听好我的口令。你们的目标口号是,第一为惨死的弟兄们复仇,第二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大哥,你和小猴子,带着其他人砸门。营区的劳役,全部放出来,一个不能少。”

    “二斧哥,要配合好马老三。起事从你们最先开始,一定要煽动起大家的情绪,注意自己的安全!”

    “吕卫算盘,你们两个准备放火,”杜嫣一顿,咬了咬嘴唇又道,“煽动大家一起,务必让营区变成一片火海!之后带着大家,一起冲下去。”

    “大哥二斧,到时候场面定然混乱至极,你们两个一定要控制住。大哥,你要够稳,千万莫让自己乱了阵脚。二哥,拿出你的猛劲儿,必须镇住场面。懂么?”

    “算盘猴子吕卫,跟好大哥二哥,不要走散。注意协助大哥二哥控制大家情绪。如果起事的时候咱们不能掌握主动,之后更难收拢队伍。一旦十万苦役不能凝聚在一起,便只有死路一条,明白么?”

    “明白。”大刀紧紧攥住石头一样的拳头。

    “杀他个王八羔子!”

    “杜微,咱们这,是不是······造反啊?”

    杜嫣深吸一口气,瞳孔里映出吊桥下翻滚的云雾,眼睛里似乎也有如墨般漆黑的暗流涌动。

    “不,”杜嫣深吸一口气,慢道,“不是造反,而是,起义。”

    天不给我活路,我便闯出一条活路。

    若是只有手握权柄才能保得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活命,她便夺了权势又如何!

    承认吧,杜嫣,她默道,你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比之鄢霁,比之金昱,比之京城里一干门阀世家王公贵族,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鄢霁,既然你要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那么我再助你一把,或者借你之风,把这天下,也搅得天翻地覆,如何?

    注定我不能平安顺遂地生活,那么,这一场博弈,就这样开始吧。

    午夜时分,浅浅淡淡的轻纱一样的云彩飘过,悄然遮住了一轮月亮。

    营舍里呼噜声震天响,杜嫣等人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直到——

    “唧唧。”

    “咔嚓。”

    “吱吱。”

    浅淡的月光从门外洒进来,映出一个长长的瘦小影子,扬着长长的尾巴,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月光一瞬间照亮杜嫣眼底,好像出鞘的利刃的锋芒一闪,璀璨明亮。

    “大哥,记得,按计划行事。”

    大刀面色沉肃,点点头,嘱咐道:“你多加小心。”

    “嗯。”杜嫣点点头,郑重道,“咱们,都会活着下山!”

    杜嫣说完,身子灵巧地一翻,轻巧地落地,轻轻的,只带起一丝淡淡的风声,又被震天的呼噜声掩盖。

    “走了。”杜嫣轻道,跨出房门,“咔嚓”一声,再次把铜锁落上。

    门扉再次合上,关住一室月光。

    “杜微走了?”算盘勾头朝关上的房门看了又看,喃喃道,“大家一起这样跑出去不成么?”

    二斧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粗声道:“你说的简单!杜微是去对面那个山头,又不是下山!一层层守卫,你跑的下山?”

    “谁知道······”

    “睡吧,”大刀打断两人窃窃的低语,“我相信他,按他说的做,这几天,必须养足精神。”

    ······

    大刀等人要养足精神,可是琉璃山上的其他人,却都要睡不着了。

    杜嫣压弯身子,躲开几个巡营的监工,一路跑到吊桥边。

    “大猴子,来,我抱着你过桥。”

    “吱吱唧唧。”大猴子一扭小猴头,丢下怀里白纱长裙,蹭的一下攀上铁链,对着杜嫣呲牙咧嘴地得意地叫了几声。

    杜嫣一噎,揉揉鼻子。好吧,她忘了大猴子是猴子了。

    杜嫣拾起白裙,“走吧。”

    九月二十三,丑时。

    夜里山风微凉,两轮月亮被轻云朦朦胧胧地掩盖,散出微弱的、迷蒙的一团团淡淡的光晕。火把高照,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接二连三地爆出来,瞬间窜起一尺来高的火星。火光照得人人脸上通红一片,豆大的汗珠顺着衣襟流淌。

    夜间上工的劳役们挥汗如雨地劳作,叮叮咣咣的敲击声、黑呦黑哟的号子声,监工们时不时的呼喝声交汇在一起,令寂静的深山深夜像通红的火把火光一样喧闹。

    忽然,一阵从第二主峰方向吹来的清凉的山风荡开,轻悠悠的山风里隐隐约约夹杂了一道飘飘悠悠的声音,凄凉婉转的女声在一群男人们粗浊的声音里显得异常诡异。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声音淡淡地飘进耳朵,只能零零散散地听懂几个音节。但年轻女子的声音凄婉哀怨,悠长森冷,似乎满是不尽的不必言说的哀愁。有人的手一顿,耳朵动了动。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淡淡地凄婉的女声顺着冰凉的山风回旋着继续断断续续地飘来,一字一音皆是上古的音韵,只觉得好像上古老巫喃喃低吟的咒语。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凄凉的音调扬起,下沉,扬起,拉长,旋转,飘起,似乎有无限叹息,令人瞬间好像心脏被揪了一下,毛骨悚然,不由狠狠打了个冷颤。劳役们手上的动作渐慢渐停,呼和声也小了许多。工地上一静,诡异的女声愈发清晰:

    “樵彼桑薪,昂烘于煁,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诡异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山谷里的袅袅的回音更令声音叠荡了几重。回音四起,一层一层,仿佛四面八方有无数女鬼一起应和着低低吟唱。

    森凉的山风从耳边擦过,轻轻地,荡起呼呼的飘摇的声音······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小河里的水哗哗地流淌,女鬼一样幽怨凄长的声音却像冰凉的冷水,一寸寸盘绕着滑上心头,渗进心底。似乎声声字字泣着冰冷的泪水,一滴滴滚落,汇成小河,哗哗地流淌······

    “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女鬼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好像每个字都溢满唇齿,悠悠地在心间嘴边打着转儿飘荡。空寂的大山里山风呜呜地回旋着,显得声音越发飘渺,不似人声。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然而紧接着,和着呼啸的山风,女鬼的声音又是一扬。

    凄厉!好似泣血的控诉;

    尖锐!好像要划破漆黑的天幕。

    四面八方的乌雀惊起,扑啦啦地,满山阴森凄暗的树影摇动,宛若一片鬼影。

    已经有人吓得腿脚发颤,瑟瑟发抖,顾不得不许私自交头接耳的禁令,三五人聚在一处相互壮胆。监工们向着人多的地方聚拢,握握手上的鞭子,警惕地四下扭头张望——

    他们也是凡人。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女鬼还在唱着,念着。最后一个字“兮”字被拉的无限的长,好像来自上古的吟唱。轻飘飘的好像蛛丝,随着微微荡开的凉风飘摇颤动,一根根轻薄却繁密地织起,荡漾在暗色苍苍的大山上。

    人人身上渗起一层寒意,时间无限地被放慢,那长长的一个音节,好似永远不会停止,轻飘飘地荡漾着,好像拂过耳边的风也是女鬼吐出的蛛丝,静悄悄地盘绕······

    “有,有鬼,闹鬼啦!——”

    琉璃山闹鬼了,琉璃山真的闹鬼了!

    从九月二十三日起,每天入夜之后,琉璃山第二主峰上都会响起鬼魂的吟唱。

    第一天是个幽怨凄凉的女声,一遍遍唱着一首上古的诗,好似是女子思念远行的丈夫。据读过书的人说,那首诗叫《白华》;

    第二天却是个男声,声音呜咽低沉,隐隐含着悲愤。念的诗很短,一遍一遍反复地念着,也让人听清了个大概: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第三天还是个男声,却显得苍老疲惫。音韵古老,似乎字字泣血。诗很长,隐隐约约只听清了几句:

    “······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

    为民不利,如云不克。

    民之回遹,职竞用力。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

    ······”

    有人说,这首诗,出自《桑柔》。那几句话的意思是·······;

    第四天,第四天监工们也怕了,纷纷将此异象上报。同时夜间把所有苦役统统关进了营舍,清点人员。并组织人手,五人一队,高高地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搜山。

    但是饶是如此,第四天,依旧挡不住诡异的声音传来。这次换成了个不辨男女的调皮的童声。伴着山林哗啦啦的林涛声,桀桀的森然的笑声回荡在山里,飘进每一座营舍,荡进每个人耳朵:

    “夺泥燕口,剥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呵呵呵呵······”渗人的笑声在山谷里来回飘荡,好像有一个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的小鬼,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眼前不怀好意地大笑。

    而更恐怖的是,搜山的监工们这才发现,那一遍遍不断回荡的诡异的歌声、笑声,好像并不是从第二主峰上传出来的,而是······

    从琉璃峡墨云翻涌的谷底下,飘上来的······

    ······

    恐怖的气氛在琉璃山十万苦役与几百名监工之中蔓延开来,哪怕是禁令与鞭刑也不能再抵挡人们的恐惧心理。甚至于许多监工也私下里与劳役们一起窃语,希望能找到点胆气。

    然而交流的后果是,无数人证实他们最近确实亲眼见到了鬼魂,各种各样狰狞可怖的厉鬼。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人身边都有熟悉的人见到了厉鬼······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开,人心惶惶。有人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说法,琉璃山下,有八万烧死苦役的冤魂······

    第五日夜里,依旧有女鬼的声音响起,这次,女鬼把一腔一字咬得极清,声音清亮圆润。女鬼在唱歌,歌声宛转悠扬,弥荡在山间,宛如仙乐,令人如痴如醉。

    但是没人真的沉醉,正是如此才更令人惊恐。如果是男人的声音还能解释为有苦役装神弄鬼,但是琉璃山十一年前便封山,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女人?何况这样动听的歌声,哪里是寻常人唱的出来的?

    而更可怕的是,女鬼唱的词不是别的,就是琉璃山八万苦役冤死之事。长长的一首歌,从修建重霄宫起,历数官吏们如何克扣粮饷,如何偷工减料,之后如何火烧琉璃山;八万苦役惨死,魂魄到阎罗殿,却说命数不在生死簿,八万冤魂无处归,飘来荡去······

    唱着唱着,女鬼的音调一转,又变成了摔死在琉璃峡的短命鬼······

    短命鬼的唱完了,声音一变,又成了修筑宫殿的累死鬼······

    从天黑到天明,女鬼把死在琉璃山上的十几万苦役唱了一遍,烧死的、饿死的、累死的、打死的、摔死的、病死的、砸死的、自杀的······唱家中老母妻儿,唱故乡桑梓田垄,唱奸臣当道,唱贪官枉法,唱朝廷无道,唱人命微贱······

    女鬼静静地唱着,悠长婉转的声音却令每个苦役潸然泪下。这一晚,没有人睡得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听着窗外飘来的微弱的动听的歌声,眼睛里闪着浑浊的泪光。如果有人睡着了,立即会被同伴腿醒——呼噜声太大,听不到仙姑的歌声了。

    一连数日,劳役们道路以目,各个营区的苦役,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无声地相互传递着消息。

    第六日,营造官从山下请来了一位云游至此的道长。

    据说这位道长还曾在京城的归尘观里修行过。

    道长七八天前云游到了柏渠府,会捉鬼,会解挂,身边跟着个小童,那小童生得一双天眼,看的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道长法力高深,城里刘大财主家后院枯井里那只百年的怨鬼都被道长捉出来了!

    道长很负责,很专业。听说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表示事关重大,他要先沐浴斋戒一天。于是算好了良辰吉时,在第六天半晚时分,道长拿着罗盘符纸桃木剑等物什在一队禁卫军的护送下上山了。

    道长上山的时候,杜嫣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裙。裙子很白,按照她的要求,半丝杂色花纹也没有。裙摆很长,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双脚。袖子很大,微风吹荡起轻纱,飘渺的当真似个狐仙。杜嫣低头看了又看,终于点了点头,坐在大石头上,扯开紧束着的头发。

    杜嫣用手指一缕一缕慢慢梳理着乌发,脑海中一遍一遍过滤着行动的每一个过程、细节。应该没有纰漏了,她想。

    杜嫣嘴里还嚼着一根草根,虽然味道很怪异,但是治嗓子有奇效。连着整晚整晚地唱歌,若不是找到了这种药,她的嗓子早就毁了。

    妈妈以歌妓成名,因而也曾想让她走歌妓这一条路,对她歌唱这一方面亲自教导,但她似乎在舞蹈上更有天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舞妓这一条路。红袖楼的众多姑娘,甚至包括陈秀儿,都不知道,她的歌声并不逊色于舞蹈,只是她后来与妈妈商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便专攻舞蹈,从未在人前开口唱过曲子。

    大猴子吱吱唧唧地攀着树枝跳下来,两只手上上下下地比划着。

    杜嫣点点头,摸摸大猴子脑袋,嘴角一勾,笑道:“很好。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太阳渐渐西斜,道长摆好了桌案。

    虽然众人很奇怪道长为什么不趁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做法,但是道长说入夜了才是吉时,因为冤魂太多、怨气太大,午时虽然容易做法,却不易将厉鬼以往打尽,一旦有漏网之鱼逃入深山,再想收服就难啦。所以不如趁在夜间,等厉鬼凝结成形,虽耗心力术法,却可一劳永逸,不会再有厉鬼为祸······

    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从一脸老实像的道长嘴里说出来,顿时叫一众人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夜色渐深,漆黑的天幕上乌云弥漫,不见星光。天上两团微微发亮的朦胧的云影,模模糊糊的,更添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入了秋,天气转凉,琉璃峡里云雾愈浓,黑压压的一团团雾气弥似乎漫上了吊桥。以致站在山上,竟看不到桥央中的木板,好像被暗黑的云雾吞噬了似的。呼啸的冷风刮过,秋风飒飒,如同怨鬼幽幽地低低呜咽啜泣。乌铁的锁链颤动,偶尔反射过山上的火把光芒,吊桥忽隐忽现,更觉毛骨悚然。

    道长做法的桌案正对着第二主峰。面前就是两座忽隐忽现、颤颤巍巍的吊桥。两张收魂的黄幡立在案前,身后是一百禁卫军、三百监工和五百由道长亲自挑选的精壮的苦役大汉——道长说,需要精壮男子的阳气,压住鬼魂的阴气。

    八百人靠着山石站着,一双双眼睛紧紧盯住施法的道长。

    “呔!”只见道长手执三尺桃木宝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地诵完咒语,突然一声暴喝,双目大睁,木剑一挥,案上符水飞洒,一张黄纸飞落。道长挥剑一劈,“嚓”地一声,黄纸裂作两片飘下,红彤彤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纸上显出一只死状可怖小鬼······

    众人面露惊色,未来得及欢呼,却见道长面色一变,飞快地挥舞起木剑。黄色符纸连连飞起,显出各种血红的狰狞厉鬼,竟是劈也劈不及!

    道长眉头一皱,飞快地挥动木剑,落地的黄纸卷成一团风旋,道长一声大喝,黄纸扬起。

    单手拔开一只白瓷细颈小瓶的红塞子,对口一倒,“噗”地一声,道长自口中竟喷出五尺多长的熊熊火焰,烈焰呼呼地燃烧,将黄纸包卷。呼啦啦地,黄纸沾上火星,立即剧烈地燃烧起来,片刻,纷纷落为灰烬,轻飘飘地飘下······

    有监工长舒了一口气,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道长却面色大变,道袍大袖一挥,厉声喝止,眼睛紧紧盯住吊桥······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道长的目光看去——

    只见颤巍巍轻轻摆动的铁链上,不知何时,攀上了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翻滚的墨色云雾之间,一抹白色的鬼影若隐若现······

    呼啸冷冽的山风吹过,如同怨鬼呜咽。

    又一只手臂攀上桥板,女鬼从漆黑的云雾里一点点爬上悬空的吊桥。红彤彤明亮的火光照得铁链上泛着诡异的色彩,女鬼伏在桥板上,一点点爬起来,乌黑的头发似乎与黑夜墨云融为一体,偶尔一抬头,脸色却比一身白衣更加惨白······

    有胆小的监工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人群里登时起了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一根结实的绳子悄然被丢下深渊。

    女鬼一点点爬起来,张开双臂。轻飘飘的衣裙被吹起,宽大的袖子迎风飘荡,手上挽着长长的白纱,白纱很长,垂进漆黑的云雾里,看不到头。

    女鬼静静地站在桥上,山风吹得一头乌发扬起,吊桥轻轻地晃着,女鬼却站得极稳,长长的裙摆垂下,不见双脚,如同飘在桥上一般。

    女鬼微微低着头,小口轻启,出口的却是个低沉的男声。

    山里无比静寂,女鬼低沉幽咽的声音顺着低低呜咽的山风传来:

    “碎骨尸骸已葬······”

    女鬼腰身后仰,长长的乌发垂到了桥面上。

    女鬼轻轻悠悠地转了个圈,衣裙层层荡起,白纱扬飘扬,一圈圈旋转盘绕着升腾上半空;

    “孤魂多少凄凉······”

    女鬼飘渺的声音拖得很长,发颤,像盘桓起的白纱一样,盘桓在山间。

    凄凉的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令人忍不住从心底也跟着升起一阵悲恸;

    “贤妻日夜做新裳······”

    月亮完全没入厚厚的、浓密的云层,天地间一片暗沉。女鬼声音一低,似乎能拧出万千泪水般——

    “今日回归无望!”

    呜呜的山风应和着泣血的歌声,长长的白纱落下,火把的火光似乎也一暗;

    女鬼在跳舞。

    在颤颤巍巍的吊桥上跳舞。

    在从来没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踩上去的危险的吊桥上跳舞!

    女鬼身姿轻灵,宛如浮荡在吊桥上一般,晃荡的吊桥似乎不能影响她分毫。

    洁白的裙摆飘荡,长长的白纱在身前、在身侧、在半空中挥舞出饱满多变的弧度。墨发飞扬,黑与白,在萧森的暗夜里绽放出肃沉的凄美。

    “宴饮游船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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