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你还想打我呀?”
“都少说几句吧。听咱爹咋个说。”张义忠拿出当老大的风范,压了下场面,“爹,玉凤说得也有道理。你看?”
张老爷子眼角扫过宋氏,见她低着头,身子在轻轻发颤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真的再没有脸去见宋氏的娘了。早前儿,宋氏就曾动过合离的念头,被他压制住了。可眼下又出这等事儿,宋氏没能当场提合离,想必是宋王氏说教的功劳……
张老爷子拿起烟袋,点着了火,啪嗒啪嗒地吸着,抽得满屋子烟雾。
张四娘替宋氏着急,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不能这么着溜走了。必须借着张老爷子压服她这个便宜爹。
半晌不见有人搭话,张四娘等不急了,她轻声咳了咳,张老爷子这才注意到张四娘也在屋子里。想到老三借着酒劲儿把张四娘的身世喊出来,心里又是一阵烦燥。狠狠地吸了两口烟。
张四娘见没人理她,便嚅嚅地道:“爷,我真个不是爹生的?”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略放缓了神色:“四娘,都这时候了,爷也不瞒你。你确实不是咱家的孩子。当初你奶把你抱回来,就没打算把你扔下。寄养到你爹娘名下,也是让你能有个人疼。你别听你爹瞎嚷嚷,他就是喝了两口酒不知天南地北了,你想啊,他若是不想要你,何苦把你养这么大呐,是不?”
张四娘挪动了下屁股,半搭着炕边坐了:“爷,我如今也大了,懂得事了。我自是对你们老张家感恩,感谢你们养我这八年,没让我死在外头。”
张老爷子听出话头不大对,就抬起眼睛看着四娘。这几年,老张家虽给她口饭吃,却没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比照着大房、二房的日子,三房过得惨点。虽是一口大锅里吃喝,但老三懒,老三媳妇又老实,到底是捞不着油水给孩子。再者说,老三对这个孩子有多上心,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岂能没数呢。
“四娘。”宋氏也听出来了,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细瘦的胳膊。
张四娘反握住宋氏的手,“这世上最难报的就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身为子女不该对爹动手,更不该骂他。但是,我张四娘最看不惯男人动手打女人,那不是人干的事儿。若下次还有这等事,我宁可背了不孝子孙的骂名,也会为我娘讨回公道。娘,若再有下次,你就和爹,合离吧!”
“放肆!”不等张义光开口,张老爷子一摔旱烟袋,怒道。
张四娘冷笑了一声,“爷,你对我和我娘都不错。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张四娘在此立誓,这份养恩我会一笔笔还清楚。至于我娘,还是那句话。生养不出孩子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即使真是她的错,她如今受了爹的这份打骂,也够了。难道,谁还愿意吃一百个豆不嫌腥,愿意整日里去讨打?”
张义光的脸色变得惨白。张四娘的话,他听明白了,也意识到了,如果真的再有下回,媳妇孩子就全都没了。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休妻,可他也清楚,自个儿的身子不好,做不了多少农活。哪个黄花闺女愿意嫁给他?庄户人家就讲着个当家的能干活,能出力,日子才能红火。
“爹!”他叫了一声,眼中满是乞求。
张老爷子看到了,此时却不好说话。方才张四娘的话不敢说句句在理,却也是咄咄逼人。他何时见过这个小孙女这等模样。一时,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就朝着老大,老二看过去。
张义勇就知道干着急,张义忠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开口了,便端起长辈的架势,“我说大侄女,这话你说的可就有点过了。咱家谁也没说不管这事,要不然,你爹今天也不会讨你爷一顿狠打。都是一家人,不管你是捡来的,还是抱来的,你都姓张。咋能说着说着,就要拐带你娘合离呢。你刚还说要报恩啥的,你算是报恩吗?”
张四娘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底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忍不住问:“大伯父,你别混淆是非。我报的恩情与我娘受的委屈是两回事。爹骂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们哪个不晓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才我娘在院子里挨打,你们当伯父的谁曾伸手管过?都打完了,你们跑出来有啥用?说这种话,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张义忠稍稍拉长了脸:“大侄女,你说的这话敢情都把我们当坏人了?你一个做晚辈的,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爷还活着呢,即使你爷没了,还有我和你二伯。”
张四娘冷冷地笑了笑:“若你们肯管,又何曾需要我来插言。”
张义忠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四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此荒唐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还当自己是张家的女儿么?!”
张四娘还在笑:“我有胡说吗?我只是在说实话啊。至于说张家的女儿,只要我娘在这儿一天,我便是一天。但话还是放在这儿,张家的养恩,我一定会报!就不劳大伯你来提醒了。”
不怪张四娘心狠,她才穿越到这农家不过半年的时间,要对她提这八年的养恩,她实在是不以为然。可顾念到这俱身子的前主,她才不得不提及报恩一事。
“够了!”张老爷子听了半天,明显听出这大儿子说话也不利索。再不打断他们之间的话,只怕事态更加恶化。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见张四娘一脸倔强,毫无屈服之意,心里的那杆天秤瞬间被打碎了。他指当她乖巧、贴心,哪曾见过她这一面。他在心里哀叹,到底不是连着血脉的,说起话来,翻起脸来,都锥着他的心啊!
然而,更让张老爷子心慌的是,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压服子孙了。谁都敢当着他的面,顶上几句!难道他的威严,随着岁月的增长,都已经被消磨的没了吗?
不,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老张家的一家之主!谁也不能忤逆!
“四娘,你口口声声说报恩,你拿什么来报?”张老爷子发问道,一双盲眼,一副瘦弱的身板,既不能烧火做饭,也不能看家守院。是啊,她凭什么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要报恩。
张四娘默了一会儿,宋氏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含泪道,“娘替你报!娘往后一定多干活……”
“不!”张四娘倚在她的怀里,“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由我自己解决。爷,咱远的不说,三娘不是说我害大郎哥娶不到媳妇吗?那么,我报的第一个恩,就是大伯家。”
这时,连张玉凤也惊讶了,“咋的?你要帮你大郎哥娶媳妇?”
张四娘微微一笑,“这娶媳妇我可帮不了,但这盖新房子的银子,我来出!”
“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全变了脸色,看着张四娘的眼神都变了——这孩子莫非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