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然当然听得出来秦谦这话其实也是为她的尴尬解围,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府里人多了,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所谓树大枯枝多便是如此,这倒也不是只有方府才有这问题。
秦谦见方柔然又不说话了,便又笑道:“三姑娘,我秦家在此地的宅子不大,我的后院也暂且不曾添人,因而上下人口也就是五六十之数,不过是京都本家人口的十分之一罢了,即便是这样,家中也是难免会有是非。更何况是贵府这等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家里人口多了,自然也就事情多了,贵府上据说后院里头人也不少,嫡庶之间必然也是有差距的,十个手指还有长短呢,当父母的稍微有些偏心也是常事,三姑娘也不必为了自身的际遇而挂怀。这些事儿那家都有些,看多了也都算寻常,谁家没有个瓦碟碰瓷碗的?”
也许秦谦这安慰不知道是戳中了方柔然那方的心事了,倒是让方柔然原本对他隐隐的敌意降下来不少。方柔然又想起来陈嫂打听来的那什么克妻传言,不由得又对秦谦这际遇多了分同病相怜的微妙同情,于是便也低声回应道:“秦五爷,原本这下人间的流言就是不大信得的,那家没两个爱添油加醋嚼舌头的?就是……就是我们这边去打听的你的消息,我觉着也是不能尽信的。”
秦谦听着这话多少有点不太对,感觉似乎有点安慰他的意思?便笑问道:“三姑娘且说说,什么消息是不能尽信的?”
方柔然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观察一下秦谦,发现秦谦表情平和,并不是高高在上或是故意讨好那种,反而给人一种平等之感,又似是真的要等着自己给他解惑。方柔然胆子便大了起来,回答道:“就是那什么克妻的说法,我虽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多,但却也是不信这说法的。大抵算命先生之流的人,总是恶意的把各种关于命运的说法流散于市井,众人有人开头信了他们,他们便洋洋自得的把这些个说法更添油加醋了,原本没影子的事情也就越说越真了。我幼时跟随夫子读书那时节,夫子就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书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算命先生捏造的流言?”
这位庶出的方三姑娘在小时候她娘和她得宠的时节读过几年书,这是秦谦打听来已经知道的,但是读书读得这般不符合她年纪的透彻,这般想法迥同于寻常的闺中女眷,倒是完全出乎了秦谦的意料了。
原本秦谦只是打算娶个方家庶出姑娘就是为了和方知府联系更为紧密,这位方姑娘是那位也无关紧要,当然能有些能力管好后院就更好了。如今这忽如其来的意外之喜,秦谦只想了那么一瞬,立即就觉着对眼前这位方府下人口中逆来顺受的三姑娘生出了浓浓的想要深入了解她的兴趣了。
“三姑娘如今可是还在读书?”秦谦听她对自己的夫子言谈中甚是看重,便从这个话题上说起,“我看三姑娘的言行举止,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太相同,想来都是夫子教导和你自身读书多了的缘故罢?”
方柔然也颇为诧异秦谦竟是会问这个问题,如今的世道,总有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方柔然不知道秦谦是不是也是这般的想法,于是回答起秦谦的问题时也分外小心翼翼:“秦五爷谬赞了,我并不曾读多少书,不过是夫子教导过些许,看书也看得凌杂,认真说起来倒是玷污了读书二字。”
秦谦也不知道今儿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耐心十足起来——或许是眼前这位未来的小妻子实在是有趣得很,又意外的合了他的胃口,他对于这般谨慎的方柔然,忍不住就想宽慰她几句,顺顺她那几乎要现出原形的一身炸毛:“三姑娘说话大可不必这般小心,我又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女子读书是好事,读圣人书,明世间理难道不是好事?我秦家虽说不过是世代商贾,可族中一直读书上进的人也是有的,我幼时也是从夫子藤条下头讨生活过来的。以后三姑娘当了我那一房的当家主母,自然是也要监督着我孩儿认真读书的,你自己能先把夫子教导的书本读透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秦五爷府上还让小辈儿走读书之道?”方柔然又一次被这不按理出牌的秦谦给惊诧到了,这回是连掩饰都忘了,心里想着的问题不由得就这般脱口而出,“这不是皇商才是祖业吗?”
方柔然的言下之意,秦谦一听就懂了,只笑笑摇头道:“皇商当然是祖业,但是读书也是必须要走的路子,自古总是说士农工商,商之一字总在末尾,为着子孙计,必然是要有人继续经商,有人去考科举的。只可惜秦家发家不过百余年,子孙里头擅长读书的实在不多,多数便如同我一般,粗略读些书还成,科举上头就不够看了,如今也就我大哥那一房里有个嫡次子秦深最是上进,已是过了县试当了个举人。况且商家子孙去科考原本就比其他人家的条件苛刻些,这读书一事也只得是一代代的让孩子们多加努力了,也许有了一个秦深开了头,以后就能有更多个孩子在科举这途上寻得上进了。”
听得这番话,方柔然对秦谦的抗拒又减去两分,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么?方柔然接触过的男子其实并不多,像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能见着的男子实在有限,好多事情都是靠陈嫂或是青杏这些府里的下人们才能得知。但是如今看来,这秦谦,确实是比她所知道的那些人好得多,即便是让她去读书的方成,其实骨子里也是对女子甚为不屑的,读书也不过是为着让女儿们别太睁眼瞎,好歹嫁了出门能管管家理理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