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阳光之下

了官，半个月了无音讯，一打听才知根本未曾立案。她男人怀疑是遭了拐子，自行出门去找，来回十几天时间，也失踪了。

    “您二位有能耐，一定帮帮我，我们夫妻做牛做马报答二位。”妇人说着，双膝一软，便要下跪。

    郭子颐连忙扶住，问她赵吉这些日子是否留过什么讯息。那妇人走到后堂，从水缸下挖出个盒子，“当家的就留下这些，说谁也不能给看。”

    两人打开盒子，是同样的画纸，翻看一阵，大多画着些乞儿，其中一个标了地点。第五海估计是赵吉找儿子时画的，现在流了出去，多半是落在什么人手里。

    如果真是丐帮，那可以说凶多吉少，郭子颐也不多言，招呼第五海去找那乞儿。

    到了官路，未曾想第五海叫了马车，去了城里一家茶馆。

    郭子颐也没多问，先喝了两杯，只待他开口。

    “宗主，这事，咱要不算了吧。”

    见他不接腔，第五海继续道：“赵画家，还有之前说的那女娃，我想办法找回来。这事不像一般的文武拐子所为，小衙内也不消停，真要出什么事，没法和安南伯交代。”

    问他觉得怎么回事，第五海沉默半晌，反提出一个问题：

    “您听过‘人雕’一说吗？”

    相传古时有极残忍的法门，以刀斧等器械毁坏肢体，致人残废，最终制出畸形人用于沿街乞讨、杂耍卖艺，亦或供慕残者赏玩。有的被拆解后取五脏和药，多见于巫蛊之术，古人将这些手段统称为“采生”，虽然残害的是肉体，据说最终却是为探究灵魂的奥秘。

    “我去过日月帝国，那里魂导科技盛行，却有人将这种技术用于邪法，从此花样愈加繁多，手段更为离奇。”

    “将人当作物件来雕刻，便是人雕。”

    听他说的邪乎，郭子颐似信非信。第五海微微一笑，也不介怀，又道：“宗主不是一般人物，自然无需惧怕。但搞这些的多半是邪魂师，黑白两道都不沾边，还是小心为上。”

    郭子颐本欲再问，他却岔了话题，聊起金玉城一些见闻，也未再作劝解。喝完茶，已是下午，两人商量着回到酒楼，没见钰珛的影子。第五海去卧房歇息，临走前约好明日找那乞儿，郭子颐自顾出了城，不知做些什么。

    ……

    与人物轩昂，鼓乐升平的史莱克城不同，大陆其他地方少不了龌龊行当，丐帮也算其中之一。他们没有全国统一组织，更无会降龙十八掌的领袖，只是按地域划分，各自为政罢了。

    修桥补路、爱老怜贫自是没有的，助人为乐、行侠仗义更是无稽之谈。乞丐们除本行外，更热衷于坑蒙拐骗偷，刨人绝户坟、夜踹寡妇门也不新鲜，总之下九流的一切行当都能找到。

    有的藏身于城市庞大的下水道网络，如老鼠一般驱之不尽。如果每天能从阴沟排出的尸体身上搜出两枚铜魂币，足以令一个人成为富豪。

    对此帝国无心打理，只要世上还有吃不起饭的人，这一现象便不会消失。至于尊贵的史莱克监察团，想来不会将目光投向这些阴暗角落。

    作为滨海省第一大城，金玉也滋生出不少乞丐，常年在郊野与城门附近徘徊。有老有小，除本地破产者，还有别处逃荒来的，是一大治安隐患。

    两人一早出发，在水碾巷子找到那个乞儿。男孩缺了双臂，裹一身破烂棉絮，光着双脚，趾头冻得发红发黑。

    年纪与郭晔相仿。

    他正用脚夹一支笔，饱蘸浓墨，在纸上抄写文字。写出两张，或许累了，将毛笔抛向半空，另一只脚稳稳接住，继续写起来，因为没有胳膊，动作摇摇晃晃，只能靠拧身子维持平衡。郭子颐看了一阵，不禁汗颜——人家用脚写的都比他强。

    身前的破碗积了不少铜币。

    他看看四周，只有些过路人围观，也未向第五海打招呼，独个朝男孩走过去。

    到了身边，郭子颐看过几秒，忽一拍手，叫道：“小三！这不是王老二家的小三吗？”

    “你姐姐寻你寻的好苦，你娘都要跳井了，胳膊怎么回事……”

    男孩愣住，脚丫子停在半空，郭子颐一把扯住他袖管，拽起便走，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也不阻拦。挤出人群，还未拐出巷子，迎面便过来一人：“兄弟，认错人了吧？”

    “去边上聊聊？”

    来人比郭子颐高出一头，缠着脑袋，一只眼角是烂的，正啃一根煮熟的鸡脖子——从气味判断并不新鲜。郭子颐心里冷笑，松开男孩，跟着他朝更深处走去。

    半炷香的工夫，行至一无人处，后面跟来两个戴瓜皮帽的。三人将郭子颐围住，烂眼问：“你认识那小子？”

    语气不善。

    “不认识。”郭子颐只是笑。

    烂眼手上多了把叉子，想扒他肩膀，一边道：“临坊的？不知道这一片归兄弟我？”

    “听不懂你说什么。”

    郭子颐拨开他的手，另两人掏出短刀。

    “劝你们冷静些，为你们好。”

    “你又算哪根葱？敢来撬行？怕是活得不耐烦。就算魂师，弟兄们也不是没弄过。”

    “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郭子颐眼里寒光一闪，刚要动手，却听见第五海的声音：“宗主手下留情！”

    “……你看我又算哪根葱？”

    烂眼回头一看，登时软下来，点头哈腰道：“海爷。”

    第五海轻轻给他一嘴巴。

    两个瓜皮帽当场丢了刀子，连连作揖。烂眼好像被抽懵了，原地打三个旋子，吐出几颗和着血水的槽牙。

    这下该改叫烂牙了。

    “谢，谢海爷赏赐……”

    烂牙擦着口水，含糊不清道：“您有什么事情，尽管提，弟兄们保准办齐活了。”

    郭子颐脚跟一碾，将手叉子揉成颗铁球，严丝合缝，看不出原先半点样子。三个泼皮低头杵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他心中盘算的却是临时同伴。

    这家伙，比钰珛介绍的还不简单。

    烂牙是名丐头，水碾巷子一带，丐银都由他收缴，那用脚写字的孩子也归着管。郭子颐问他，这附近丢了孩子，应该找谁。

    三个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最后烂牙壮着胆子道：“这您找错人了，拐子拍花不是我们的行当。”

    那男孩是他买来的，花了不少钱，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价格都不低，平日也难寻。

    丐帮成分极其复杂，有混迹市井的叫化子，还有些常在街巷寻摸，明着讨饭，暗里偷人。拐卖之风在大陆屡禁不止，最猖狂的武拐子甚至当街抱起孩子便跑。除了自家发卖，还有的稳婆也私通人伢。

    “都是弄残了卖？”

    “倒也不一定，直接做这行太危险。前两年城北有个女化子，摸个女娃，挑了手脚筋，背在街上遭人认住。当场便打死，脑浆子涂了一地。”

    据烂牙说，三教九流中，拐子是最遭人记恨与蔑视的。百姓当街杀死，不仅没有惩戒，反而可获嘉奖。那些敢于废人肢体的都是狠角，大多残疾乞丐都是扮相，因时常需要逃跑，腿脚比一般人还灵便。

    郭子颐打断他，令其交代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脚下的铁球被踩成叶子。

    三个人冷汗全都下来了，告饶道：“小的们只是群二道贩子，最多倒一遍手，置换些‘货物’，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一声嗤笑，一个瓜皮帽脚下不稳，跌坐在地。

    “你们是怎么个倒腾法？”

    沉默一阵，烂牙嘴里吐出三个字：

    “金蜈门。”

    郭子颐与第五海交换个眼神——这事有门。

    烂牙交代，这金蜈门是近些年突然冒出的门派，不知拜的哪路邪魔。他们与丐帮有着生意来往，各路丐头将收来的孩子卖给金蜈，经一番“调理”后再买回来，虽然价格昂贵，却能挣更多钱。

    “他奶奶的，”烂牙忍不住骂道：“这金蜈门属实不是东西！”

    “平时横些就横些，谁让咱弄不过他们，可这生意做的也忒霸道，有时我都算不清挣钱还是亏钱。”

    “为何？”

    听见郭子颐的声音，烂牙再次猫下腰去：“这金蜈门新弄了一帮卖艺的，自己搞起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第五海有意无意地抠着砖缝：“你们怎么和他们联系？”

    三个人三张脸同时垮下去，其中一个瓜皮帽道：“这事我们几个担不起啊，海爷。再说去了也是白去。”

    他只是一个劲地笑：“意思是我都够不上？”

    烂牙惨笑两声，露出血肉模糊的牙床：“海爷您自然不怕他们，可这金蜈门就像疯狗一样，谁的帐都不买。别人不惹他都恨不得咬两口，并且咬上就没轻的。”

    “万一被狗咬了，咱也不好咬回来不是？”

    郭子颐盘算一阵：“我在后面跟着，到地方也不做什么，只是瞧瞧。你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认识我。”

    见烂牙依然犹豫，他补充道：“先给你一笔安家费，事情结了，还有一笔。”

    三个人眼神交换几下，点头答应。郭子颐看看第五海，他划着墙缝，没吭声。

    “明天晚上，转盘街，爷您可千万别走错了。”

    ……

    晚上，第五海找了家食肆请客，据说里面的羊肚汤堪称一绝。

    酒足饭饱之际，郭子颐问他和烂牙什么关系，第五海只是含糊几句，没有细说。过了一阵，斟酌道：

    “宗主若是真想打听，我也不拦。不过我的来历有些麻烦，还是知道的少一些，对谁都好。”

    郭子颐不再多问，两人商量好明晚碰头地点，便散了伙。

    转盘街地处偏僻，据说最早是片树林子，大冷天的，一般人也不会过来。郭子颐到时，地上已经蹲了十几个人，还有人陆陆续续赶来，烂牙便是其中之一。

    见他一身利落打扮，手脸洗得干净，比昨日不知强了多少。再看其他人，几乎个个都穿着正式——至少比他像样。

    “丐帮就这德行？”

    他忍不住嘀咕一句。

    “您真以为他们是穿破烂的？”

    身后不远传来一声笑，第五海也到了。

    不多时，四面点起火把，周围的树木被火光一照，宛若鬼影。

    有两个人蒙着黑纱，抬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