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吐血,眼中似有无数光点闪烁,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痛苦地缩成一团。“这就是我自己琢磨着弄出的东西,难道这种式样还有专利吗?”
长庚呼出一股粗重气流,在隔间里来回踱步,面目似极焦躁。走了两圈,突然蹲在郭晔身前,拽着头发,盯着他两眼道:
“前不久,有个人给我带来不小的损失,爷爷差点一刀砍死他,但还是让他跑了。那家伙的武魂,与你这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爷爷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给你个痛快。”
郭晔嘴角处溢出鲜血,喘息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这就是我自己设计的,你怎么问都是这样。”
长庚将他甩开,恨恨地啐了一口,郭晔能听见磨牙声。未等体内痛苦平息下去,长庚再度蹲下,将几枚纽扣大小的仪器贴在他身上。
“爷爷擅长的是杀人,逼供并不在行,只能用用这些小玩意。发明这东西的人叫它恶魔的硬币,如果能在体验后还维持这个答案,爷爷就信你。”
恶名并非凭空得来,此物同样是魂导器的一种,只要输入魂力,便会从一面探出无数不规则的金属丝,并附有特殊药物。由于极易弯曲,刺入人体后,便会扭曲变形,最终变为错综缠杂的一团。
“如何?这东西的滋味,可没几个人能挺过去。”
郭晔双眼微闭,选择听而不闻。
长庚终是一咬牙,启动了魂导器。
一声凄厉惨叫霎时间填满整个厨间,只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径。即便听惯了这声音,他依然觉得心脏被揪扯一下。
良久,惨叫声渐渐平息下去,隔间里只余两个人的喘息声。郭晔已是气若游丝,面如金纸,似乎下一刻呼吸便会断绝。
见他依旧不发一言,长庚点了点头。
“你小子有种。”说罢,长刀已被握在手里,悬在郭晔头顶。
“慢!”
又传来开门栓的声音,面馆老板推门而入,手里端了碗面。
“不要坏我的规矩。”
“你的规矩?”长庚斜楞着眼,刀尖指向他两眼之间,“你的规矩算个屁,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宰了?”
老板面无表情,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刀拨开:“认清自己的处境,被追得无处躲藏的人不是我。这一刀刺下去,明日你去招待客人?”
长庚脸色涨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长刀微微颤抖,仿佛手中扼着不断挣扎的巨蟒。就在行将爆发的那刻,他终于发出不甘的低吼,缓缓收敛了力量。
用肩膀将面馆老板撞开,走了出去。
老板走到郭晔身前,“睁眼,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他依旧面无表情,将碗搁在郭晔脚边,“饿了吧,吃面。”
郭晔看了一眼,就是铺子里卖的抻面,浓汤,香菜,肉粒,一层红油。老板用筷子捞了两捞,热气扑在他脸上,气味冲进鼻子里。
他本能泛起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勉强吐出一个词:
“拿开。”
老板站起身看向他,问要不要放醋。郭晔缓过气,抬头,两人对视着,老板眼中不带一丝神采。
“这人,为什么要杀他?”
郭晔用下巴指指案板上的人头。
“做面。”
老板的声音很冷静,带点北方口音。郭晔又有呕吐的欲望,只是体内空空如也,胆汁都没得可吐。
老板弯腰将面端起:“不止我吃,大伙都吃,你也看见了,我生意不错,你之前不也想吃吗?”
郭晔没回话。
他将面撂在案板上:“我先放这,早点吃,放凉就坨了。”说完转身出去,郭晔叫他也不回应,关门前留下一句:“叫我铁干就行。”
门在外面被锁住了。
郭晔闭上眼,没过多久,体内便传来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隔间重新回到黑暗状态,门缝里露出几丝光线,外面可能是后厨。面碗还在案板上冒着热气,表面凝了层油花,旁边的人头上有苍蝇萦绕,空气里翻腾一股肉腥味。
他放缓呼吸,嗓子里干得冒烟。
估摸又过了半天时间,铁干端了碗热面进来,换下之前那碗,一句话没说。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两天,等他再一次进来,郭晔已经没力气坐着。这次铁干放下面条后没走,拉了条凳子坐在面前,“你不饿吗?”
郭晔盯着他,没说话,过一阵才道:“如果我真吃了,你会怎么做?”
“你如果吃了,就不再算人,”他将泡胀的面条倒进泔水桶,“人都不算,我杀了你,就像杀猪一样。”
“如果我不吃,饿死了,你再煮了我,也不算杀人?”郭晔牵了牵嘴角,勉强挤出个微笑:“反正我是要死的人,能不能说说为什么?”
铁干的眼神第一次闪烁:“之前从没人问过为什么,”脸皮一耸,居然也笑了,“趁你还醒着,咱们就聊聊。”
他坐回凳子,收起脸上的笑,将手支到郭晔面前:“看见了没,滚水烫的。去年因为这个,我的生意好了起来。”
那天晚上,铁干正要收摊,来个人说要吃面。快吃完时,撂下筷子张口便骂,嫌面条不地道,粗细不匀。
铁干赶忙赔不是,说手有旧伤,不利索。
那人不乐意,不但不给面钱,还要讹一笔。两人争执起来,铁干回到后厨,抄起切面刀,一刀抹了他喉咙。
“杀完人,我也没慌,抬进后厨摆着,后来天气热怕放臭,就剁碎了。剁完觉得可惜,扔到汤锅里煮。”
换了材料,生意反而好了起来。
“我也纳闷,自己为什么不怕,后来想明白,我就喜欢看人家吃,心里边觉得踏实。”
郭晔欲言又止,铁干摆摆手,让他等会。
“我家乡在浮阳省,几年前才来的这里。最开始,有个神神秘秘的家伙,来到我们那,让种一些怪模怪样的草,还花大钱来收,大伙便听了他的。”
“种着种着,就没人种粮食了。天灾加上人祸,闹蚂蚱,闹兵患,一年到头没收成,有钱也吃不上饭。”
“饿了几年,树皮,草根都吃净了,还是扛不过。我向南边一路逃荒,没多远便支持不住,太阳一晒就倒了,倒了起不来,我就往前爬,饿着也要爬。一边爬,一边往外吐酸水,到最后酸水都没得吐,就晕了。”
“醒过来时,闻见有香味,我接着爬,身上反而热乎起来。而那是冬天,我本来已经冻硬了,但就是热得难受,这种感觉,你一会可能也有。”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
“爬了一阵,我找到香味,是俩小孩用瓦罐煮东西。我说不出话,爬过去捞住罐子,手里一阵冰凉,其实皮已经烫掉了。”
“瓦罐翻了,里面滚出半只手,还没煮烂……”
郭晔强打着精神,铁干依旧面无表情:“我活了下来,逃到这边,大城市混饭容易,但心里还是不踏实,直到看见那么多人吃的高兴,总算放心了。”
“既然大伙都喜欢吃,干脆多做点。一般人能做三锅,你身板小点,两锅是够的。”
灶神祠人流不小,面馆生意不错,总有叫化子讨吃的。铁干有时会挑一个给碗面,吃完带到后厨,打晕后绑起来,饿着。
“每个人到这,我都会告诉他面怎么做的,吃不吃自己定,但除了你,他们都吃了,吃一碗还要一碗。”
“其实我对你这孩子印象不错,要不是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我真没想过对你下手。”
讲完故事,他端起面走了,郭晔脑子里浑浑噩噩,又陷入昏迷与清醒的循环往复。
每当意识恢复时,他会试着运用残余一点力量,进入冥想状态,只是关节处的长钉令每次尝试都徒劳无功。无奈之下只好暗运内息,逐步逼活脉路,激活武魂中的生机修复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或许只是不愿老老实实被人杀死,又或许只是种本能。
之后铁干与长庚都来过几次,可能是不愿浪费,每次得到拒绝答复后,他们会直接将面端走。这面通常被长庚吃掉,但他每次都让铁干先尝一口。
“万一你想药死我,怎么办?”
等到最后一次来时,郭晔连眼都睁不开,铁干踢了他几脚,见没反应,便将面碗搁在一边。
“真死了?”
他嘀咕一句,将手指凑到鼻端,过半晌点了点头。钩子刺入肩头皮肉,郭晔被拖到后厨,倒挂在一个铁架上面。
正对头顶的,是个大号木盆,盆底凝着厚厚一层血垢。
可能大堂里有人招呼,铁干擦了擦手,走出去。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些微响动,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探头探脑从通风口溜了进来。
是糖糖。
郭晔睁开眼,整个世界是颠倒的,见那猢狲四下里翻东西吃,他张嘴叫了一声,声音虚弱无力。糖糖抬头,眨眨眼,没搭理他。
拼命赶走颅内的晕眩,想起几天前,穆清抓猴子时吹的口哨。本着死马做活马医的态度模仿一下,不料真的有效。
从他身上搜出的东西还在,就摆在角落里。郭晔示意它去翻动,最终掏出个被密封住的瓶子,里面装些不知名的药粉。
糖糖拔出瓶塞,倒了点在爪子里,嗅了嗅,却被飞散的粉末弄个喷嚏。当下将瓶子丢在一旁,不满地瞪了郭晔一眼,伸爪去面碗里捞肉吃。
不等吃到嘴里,脚步声传了回来,糖糖松开爪子,以极灵敏的速度原路钻出去。尾巴尖刚消失在视野里,铁干掀开帘子走入,将面碗端了出去。
郭晔长吁口气。
全无预兆地,肩头被刺穿的部位射出两股血箭,长钉高速振动,将几乎黏在一起的骨肉震碎薄薄一层。郭晔扭头,用牙齿拔掉一根,另一根被叼在口中。
仿佛有烙铁贴在伤口表面,他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猛地一弓腰,上身弹起,额头几乎贴上脚背,头颈一缩,长钉插入锁孔之中。
这期间,外面突然传出一阵嘶吼,还有惊天动地的打斗与破碎声,这些被他全部无视,一门心思撬开锁芯。约过了盏茶时分,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过不久又是同样一声。
木盆被砸翻,郭晔从半空中摔到地上。稍喘了口气,牙齿间传出有气无力的哀鸣,双肘同时渗出鲜血,又是两根长钉掉落。
本以为体内不剩多少水分,体表还是渗出薄薄一层汗液。
郭晔如搁浅岸上的鱼般大口喘息,暗自运力,低喝一声,肩肘关节松脱,两臂被翻到身前。将双腕的长钉如法炮制拔出,撬开镣铐,用较完好的右手,拔出腿上的最后四根。
每拔出一根,面色便苍白一分,最后在地上留下一层汗渍。喊杀声渐渐远去,他不顾伤口血流如注,拾起铁干落下的剥皮刀,将身体挪到墙角,闭目调息。
对现在的郭晔而言,恢复力量比治疗更为重要。
……
长庚杀性虽然浓重,却非暴躁之人,只是近期发生的事没一样顺心的。
星盘里那么多人,偏偏他分到这最该死的任务。史莱克城对这类人而言,与龙潭虎穴无异。
本想将一窟鬼收为己用,却被人中途搅合了,几个鬼头都在有意避着自己,想杀都找不到人。
福禄洞内部错综复杂,长庚不愿深入。万一迷失了方向,在胳膊都伸不开的地方被一窟鬼围攻,他也有饮恨的可能。
明口正店的一把火,暴露了最后一个落脚点,否则也无需委身在这疯子的小面馆里,他做的面条好吃不到哪去。其实细想一想,已经很久没接到星盘的讯息,或许自己可以试着获取自由也说不定……
不知为何,吃饱喝足的长庚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密林,枝叶将日光都遮蔽住,只透出点点金黄。
那是他很小时候见过的景象,现在回想起却是那样清晰,清晰的令人恐惧。
胳膊上传来阵阵刺痛,低头看时,才发现一只毛色鲜艳的花豹咬在手腕上。长庚大叫一声,一把将豹子甩了出去,血流的更多了。
宋驼子的药粉被证明是非常有效的,此时在长庚心目中,自己依旧在与兽群作战。
出于杀手的本能,亮出武魂的长庚劈开一切障碍后,站在青天白日下,看着如山如海的斑斓猛兽,嘶吼一声便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杀出包围,只知道如果再犹豫,死的一定是自己。
李连秀双腿颤抖着,勉强举起自己的腰刀,看着从大街另一头冲来的杀星,几乎陷入绝望。
看到这人第一眼起,灵台那一丝清明告诉他,真正的凶手出现了。只是稍微晚了些,这人已经疯魔了,正在城里大开杀戒。
有过几次经验的百姓们躲得很快,尤其见到眼窝里嵌着斧子的巨汉,拖着一柄长刀冲过来时,净街效果出奇的好。
巡捕们自然是不能躲避的,他们在一旁大声叫嚷,要这个身受重伤的汉子束手就擒。只惜这人似乎不怕他们,单人独刀在队伍中搅起血浪,上一秒还在怒喝的家伙,此时鲜血从脖子里呲呲地向外冒。
“绊他!”
李连秀大吼一声,几支弩箭刺入长庚大腿,令他速度降下降些许。四个巡捕中的好手牵着铁链远远兜过去,当链子拦在他腿上时,四人迅速移形换位。同时又有两名巡捕张开铁网从屋顶跃下,想要将巨汉包起来。
这是他们捉凶的标准模式,铁网与铁链上都布满细小的倒刺,一旦沾上便逃不掉,向来是无往不利。
不知为何,明明长刀还握在那巨汉手里,李连秀突然发现前胸多了个洞。不等想明白其中门道,长庚手一挑,他整个人飞起来撞向铁网,如扎破的袋子般溅出大片血水。
“这,这不应该啊……”
看着巨汉双臂用力,硬生生将几个拉扯铁链的巡捕拖过来,一个个剁掉头颅。李连秀抬起眼皮,才发现天空都被染成红色。
“天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