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浴血的长庚只觉脑袋几欲炸裂,右眼睑更是令人痛不欲生,手脚已经麻木,每动一下都是极大挑战。
他忽然觉得无比干渴,想要喝水,便探手挟过被扼死的巡捕,低头咬向血管……
“人魔啊——”
幸存的巡捕发一声喊,顷刻间作鸟兽散,躲在门缝后偷窥的百姓也连滚带爬地逃离,抱着妻儿缩在床下瑟瑟发抖。
饶是史莱克人见闻广博,也从未见过此等人物。
长庚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狠狠撕咬巡捕的颈项,品尝到那股甜腥的瞬间,便拼命吮吸起来,腮帮不停鼓起落下……
抹一把脸,完好的左眼重新恢复清明,密林渐变回繁华的街道,有咚咚的闷响从远处传来,那是重甲步卒的脚步声。
城防军是史莱克城唯一合法穿戴甲胄的群体,其中魂师占比达到恐怖的三成。
明白自己遭了暗算,虽不知其中过程,长庚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那个可恶的小子剁成肉泥。
他挺直了身体,稍微辨认了方向,踉跄着朝抻面骨头馆跑去。
郭晔的右手颤抖着,犹豫片刻,闭上眼,将几粒碎肉塞入口中,直接吞咽下去。这些原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换了种形式重新回归。
虽然心中十分别扭,但他需要任何补充能量的手段。肉屑顺着喉咙滑下,刚落入胃部便被吸收,里面有浓郁的生命力,与点点元素气息。
很有营养……郭晔在心中自嘲一句,从未想过自己的血肉竟也是上佳补品。
轻轻活动手腕,强行克制身体自我修复的本能。危机感始终在心头徘徊不去,每一点能量都要留到最后。
天花板有尘土簌簌而落,也不知外面的家伙在发什么疯。
……
跌跌撞撞冲进大门,长庚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面馆,伏在柜台上喘了口气,胸口似塞了块火炭,脑中只觉烟雾腾腾。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除此之外还有药物的后遗症。
身上的弩箭拔了出来,魂王级的体质终究要强悍许多,箭尖仅仅刺入肌理。倘若处于清醒状态,这东西怎能伤到自己?他悲凉地想着。
铁干残损的尸体就在不远处,躺在半个店铺的废墟中,这是两人死斗造成的结果。最终是他胜了,代价是右眼眶中镶嵌的斧子,这个不敢硬拔,弄不好可能会死。
即便站立都很勉强,胸中傲气仍令长庚抬起头来,用独眼看着迈入店门的甲士:“如果爷爷没有被暗算,三刀之内定取你狗命。”
“或许吧。”
严春秋将面甲拉下,缝隙中传出的声音异常沉闷:“恶贼,你杀我同僚,伤无辜百姓,不管我如何杀你,都不为过。”
“你们史莱克的人爷爷以前不是没杀过!”长庚笑得十分豪迈:“报上名来,日月星君金德在此!”
面甲下传出隆隆笑声:“史莱克军虞侯严春秋在此,恶贼受死!”
得知眼前的贼人竟来自日月帝国,严春秋心中下意识泛起狂喜。只要能活擒此人,自己立即便可官复原职,更进一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当下挺起铁枪,向前刺出。
铁枪色泽黝黑,并无光泽。尽管视野已变得模糊,枪尖势挟劲风径刺面门,长庚听声辨位,举刀格挡。
严春秋持枪下压,当啷一声,长庚倒退两步,险些握刀不住。看了下对手那四枚魂环,刀枪再度相交,才确认并非对方修为多强,只是自身状态不济。
抬脚踢翻厚重的木桌,枪头立刻透了出来,严春秋不闪不避,合身将桌面撞得粉碎。
无论酒缸、桌椅还是木柜,都在暴力下化为碎屑飞散。屋梁震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又是一次金铁交鸣,长庚感觉到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顺着刀柄传入体内,顿时撞进实木的柜台里,碎片纷飞。
尖锐的鸣啸,是枪尖的破风声。严春秋狞笑着上步再刺,能感觉出来,这家伙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郭晔吃力地挪动身体,一直挪到后厨门口。刚看了两眼,便认定严春秋指望不住,如果长庚此前没被重创,他早被一刀剁掉了头颅。
明明是组成军阵后一拥而上的事,非要自己一个人来,这家伙已经被功劳完全遮住眼睛。
事情发展与预料完全一致,严春秋自认已大占上风,连续两次杀招未出,全部被对手捕捉在眼里。心知他打得什么心思,长庚故意卖个破绽,枪锋擦着刀刃刺入肩头。
严春秋大喜,毫不犹豫地前冲,将贼人一气钉在后墙之上。长庚抬起头,狞笑一声,任凭枪杆在骨肉间滑动,大步迈出。
未料到这家伙还行有余力,严春秋愣了一瞬,紧接着被横肘打在头侧,沉重的身躯横飞出去。单看头盔处显眼的凹陷,就知他一时再起不能。
“就你这路货色,也敢夸口要爷爷的人头?”
双腿奋力拖拽身体,长庚狂笑着将枪尾从体内抽出,举刀便要将这家伙结果掉。极短的时间里他已理清了思路,在史莱克城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手中有两个人质也救不了自己。
就在身体刚恢复自由的刹那,脚跟部位察觉到一抹凉意,两腿不由自主跪下。
他惊讶回身,郭晔趴在地上蹒跚前进,右手里的剥皮刀还在滴血。
这并非擂台比赛,败者的下场只有死。即便衣不蔽体,狗一样在地上爬行,他也要做胜利的一方。
“我……不会死在这。”
还能使用的左腿猛力蹬踏,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量,将长庚撞倒在地,举刀下刺。长庚狼嚎着抓向他的手腕,狠命握紧,已是将体内残存劲力榨取出来,身体虽动弹不得,对手的状态只会比他更糟。
伴随几声骨断脆响,郭晔的手腕扭曲成诡异角度,刀子也掉了出去。他忽地仰起上身,以叩拜般的姿势,额头狠狠砸向长庚面门。
一下,两下,三下……
连番的头槌对双方都造成脑震荡的效果,剧痛与失血加剧了晕眩。额角处伤口再度开裂,鲜血流淌到眼睛里,郭晔根本没想过擦拭,整个人扑在长庚背上,四肢锁住身体,带着他向一旁的木梁撞去。
即便是积年的杀手,长庚对摔跤与擒拿也无甚经验,晕眩只是短暂的事,却被郭晔借机挟住头颈。
就算左右腕骨全部折断,还有箍紧手臂的能力。长庚感到气脉封闭,呼吸立绝,拼命挣扎着想要脱出,长刀在手中倒转,朝郭晔肩头切下。
鼻腔里挤出一丝哭音,郭晔不顾被砍断的锁骨,张口咬住自己的右腕,只为挟得更紧实些……
长庚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膛发紫,舌头渐渐吐出。两个鼻孔呼呼冒着血泡,看上去多了几分滑稽。
“等等,留活口……”
严春秋挣扎着抬头,有血迹从面甲缝隙里渗出,见长庚左眼已然翻白,赶忙出声制止。只是郭晔耳中已听不清任何内容,直到右臂间传出一声怪响,如咀嚼冰块,这才缓缓松口。
右腕留下两排鲜红的齿痕,入肉三分。
长庚头颅歪向一侧,脖颈折成可怖的锐角。郭晔用出最后的力气,对死尸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骗子!”
“什么最动听的声音,尽是糊弄人的……”
从这家面馆走出后,严春秋三天没吃下饭,直到死都未沾过荤腥,成了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
在郭晔的要求下,穆清被放了出来。听他说起面馆的事情,皱起眉,低头沉默不语。
“那猴子,我劝你也别找了。这些天的事情,我会让他们补偿你。”
穆清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过了很久突然开口:“算了,就当是报应轮回。”
郭晔纳闷,她继续道:“四岁那年,乡下闹粮荒,吃不上饭。有一天,老爹从外面带回块肉,煮给我和我娘吃了。”
说完这句,穆清便不再吭声,郭晔也没追问,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交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一直支持他的念头,是逃出去便能回到人世,食物,床铺,干净的水应有尽有。但如果人世不再,自己是否会端起那碗面,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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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这次,林樗已经五次为自己的学生治疗,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
“遇见你们真是老天跟我开过最大的玩笑!除了添乱和让我担惊受怕,还能做点什么?!”
检查完伤势,他罕见地发了脾气,一面努力从郭晔千疮百孔的身体中催发生机,一面开口痛斥,令人担心会不会行岔了魂力,导致走火入魔。
郭晔从未见过老师这般样子。
“你们?”
“一个比你还不安分的人,现已经不在了,”林樗冷冷说道:“我看你也快了。”
郭晔思索一阵:“其实对我来说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这样的战斗在学院是体验不到的,更重要的是……”
“你行了吧!”
没想到这句话令老师当场爆发,林樗下意识抬手,却实在找不到一片完好地方,只好让巴掌落在一旁茶几上。“再多‘体验’几次,你就会和她一样成为尸体!你以为自己是那群怪物吗?他们哪个不是到了五六环才出去打拼?”
“你这天赋在内院只能算平庸而已,核心弟子又怎样?不说一抓一把,比得上新七怪?”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如果自己愿意找死,没人救得了你。”
接下来的治疗,伴随着劈头盖脸的痛骂,将郭晔骂得狗血淋头,他却从中察觉到对自己的关切。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解释,任凭老师骂个痛快。
这事的确是自己理亏,很多时候遇的险,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
“这事带来的影响十分恶劣,若被有心人散布出去,怕会引起动荡与恐慌。”
“林老大可放心,出了这门,学生便会将这些天的事烂在肚里,梦里都不会想起。”
“你说那贼人问了很多关于学院内部的问题?”
“学生一个字都没说,”郭晔耸耸肩,又带来一阵刺痛,“否则他也不必动刑了。”
反正长庚已经死了,自然是怎么说怎么有。
“可怜哟……”
林惠群揉揉眼角,瞧着桌对面的少年道:“这么多天水米未进,也是委屈了你。”
这老妇或许是学院最具权势的女人,聚宝阁只是所掌管内容之一。如今一见,果真样貌非俗:
双坠耳珰,相衬云鬓半苍;时样帛纱,斜罩二色盘龙。系一条结彩锦裙,披一件湖蓝纻袍,翠面不施粉黛,老蚌亦生明珠。
学院一众宿老中,最富有的并非钱多多夫妇,而是执掌财政大权的林惠群。如果城主府是史莱克城的运作机构,那她便是海神阁在城中的代言人。
郭晔只是点点头,右手很不灵活地使弄勺子,嘴巴一时忙活不开。相陪的林老倒是未动几下筷子,只是吩咐僮仆将菜品朝对桌挪去。
食物下了肚,他才明白这是件很实惠的事,餐桌上许多东西,都是他在外院闻所未闻的。无论菜肴,甜点还是水果饮料,一口下去,浓郁的能量都如火一般燃烧起来,汹涌到身体各处。
他对神秘的极限单兵计划多了些好奇,据说里面每天都是这般待遇。
林樗坐在横位,端在手上的茶杯已经放凉,水面微微颤抖,藏起的眼神并不平静。
厅房的门被推开道缝,有位小僮探头探脑。钻进半个身子,见厅中气氛尚可,蹑手蹑脚走到林惠群身旁,耳语道:
“老祖宗,钱伯伯、时叔叔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官儿在外面请罪,已经站了半个时辰。”
林樗放下茶杯,本来平淡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郭晔耳朵动了动,认为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继续埋头苦吃。
林惠群看一眼这师徒俩,心里喟叹一声,淡然道:“告诉他们,老身在请学生吃饭,等着便是。”
“再替老身问问钱东涧,奸细已经混进来杀人了,日月大军何时兵临城下?”
小僮睁着一双大眼,眨了两眨,用蚊子般的轻音哦一声,羞怯地低头走出。
见郭晔吃得痛快,林惠群也端起一碗珍珠米,只是心不在焉,入口宛如嚼蜡。
史莱克城处理突发事件的手段与效率,她是非常不满的,仿佛没有强者坐镇,下面的人全成了无头苍蝇。
宿老们并非尽是自了汉,亦或玄子那般孑然一身,大多都在俗世拥有自己的家族与产业,林惠群同样如此,因此不愿见到大陆上有何纷乱。
日月帝国近年来发展太快了,隐隐有反客为主的趋势,从镜红尘的造访来看,明德堂对海神阁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敬畏。每日摆在她案头的公文,史莱克城的财务报表下面,就是天魂星罗的西部情报,一日不见,一日不安。
现在,敌国已将触角探到心腹……
“八十九,九十,九十一……”
与厅房几墙之隔的房间里,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声报数,两个粗壮的汉子将大棍高举,而后狠狠落下。
棍子落在屁股上,血花四溅。
严春秋牙齿间叼着木棍,鼻孔里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宁可咬到舌头也不敢大声惨叫。直到那声音数到一百,两名魂师同时停手,拄着棍子大口喘气。
他俯身拾起裤子,搭在肩上,尽管自脊背之下糜烂一片,严春秋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畅快。熬完刑,自己的事就算了结,回去该做人做人,晚上喝酒也无需提心吊胆。
不像外面那几位。
尽管这地方不久前还是自己说一不二,钱东涧垂首候立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神态。
林老招待一个黄口小儿吃喝,却将自己与一干同僚晾在外面,这是莫大的羞辱。如果城里没出这一桩恶性事件,他定会找海神阁讨要说法。
可事实却让城主府官员颜面尽失,且不说无辜百姓的死伤,单城防军就战死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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